“……嗯,就在现场。”杜玉台挑了挑眉毛,轻轻动下几根手指,“有点晚了,我得去睡觉,晚安?”
武赤藻茫然地看着他,好像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那句现场是什么意思:“晚安。”
古德白看了眼武赤藻,很平静地说道:“等你的伤好了,我带你去见一个地方,大几率不会很安全,你害不害怕?”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武赤藻果然摇了摇头。
“你现在还不够强,我会让余涯训练你一段时间。”其实古德白大脑里也没有过几次余涯显露身手的场景,直到之前莎乐美跑来袭击庄园,他才意识到这位管家似乎真的有两把刷子,“你跟他多学一点,活下来的可能性就更大。”
武赤藻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学生需要减负的话,他很清楚自己跟普通的人不一样,纵然他一样期待着未来,一起会幻想自己的大学生活,然而本质上他清楚自己也许活不到那个时刻。
就像他现在腰腹上的伤一样,大多数学生都不会遭遇这样的事,在一个滂沱的雷雨天遇到女杀手,在雨声下亲吻自己喜欢的人。
这番话交代完了,古德白就坐在武赤藻身边陪他一块儿看动画片解闷,更准确来讲,应当叫一块儿追番。
动画还不长,只出了三集,武赤藻似乎已经看过原作,跟古德白介绍道:“主角失忆了,找不到任何证明身份的东西,也没有人记得他,身边只有一把枪,所以害怕自己是坏人不敢报警,现在在黑市里找了份工作,以全新的身份开始生活,是搞笑类的。”
古德白“哦”了一声,慢慢道:“画得挺好的。”
两人安安静静地看了会儿,剧情演到有个失忆的配角出场,他似乎带有了不得的秘密,所有人都在步步紧逼,甚至怀疑失忆是伪装的。而屏幕里的主角感同身受,正慷慨激昂地为对方辩解,并努力为他查询失忆前发生了什么。
“忘记自己做过的事情,忘记自己的行动,忘记自己的一切,所有好的,坏的,都统统忘记了!你们以为这是什么快乐的事情吗!”
“真正被硬生生挖走一块而变得残缺的受害者可是本人啊!”
古德白忽然开口:“感情真充沛呢,如果现实里这么说话,就有点过分热血了。”
武赤藻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半晌不语,好久才道:“老板,我想问你一个问题,要是问得不好,你不要生气,好吗?”
“你问问看。”
“我觉得,你好像一直都不是很开心。”武赤藻想了想,缓缓道,“从研究所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你总是这个模样。既然这样的生活过烦了,就去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要是有什么事可以让你高兴,我都愿意去做。”
古德白面不改色,他打开柜子给自己斟了杯酒,从容道:“你觉得我并不开心?为什么?”
“不知道,我只是这么觉得。”
古德白看向屏幕,念出了主角的台词,只是与那其中的慷慨激昂相比,显得过于平淡而冷静:“我要找到缺损的那块拼图,重新完整起来。”
其实日子无非就是这么过,一日三餐,衣食住行,从生到死。
古德白喜欢安定而有序的生活,也不介意做个局外人旁观一场与自己无关的波澜壮阔,看小说、电影,玩游戏等等,无非是人想追逐一场与自己全然无关的狂欢,如果真正进入到其中,那反倒成了噩梦。
而古德白就处于这种厌烦的噩梦之中。
他并没有觉得任何事值得高兴,正如也并不是什么事都让他烦忧一样,只不过这种稳定对于武赤藻来讲,大概是并不算健康的状态。
这句台词,古德白听来略有几分感同身受,就如同主角对配角的感同身受,哪怕心情不同,不过总得一点相通,可武赤藻心思不在动画片上,就听得云里雾里,又道:“老板,你想拼图吗?我叫涯叔明天去买,你想要什么样的?”
古德白心思何等灵活,听着武赤藻说话,立刻反应过来:“是不是余涯跟你说的?”
“是,也不是。”武赤藻摇了摇头道,“我知道你跟涯叔吵架了,涯叔也有叫我多关心你,不过我是真的觉得你不高兴,不是涯叔说了,我才觉得的。”
古德白笑了下,没给任何回答:“你倒老实,这是我跟他的事。”
武赤藻应了一声,便不说话了,这时古德白重新坐下,将酒晃了晃。
原本武赤藻以为他要走,没想到竟还愿意留下来待在一起,只是困意忽起,可舍不得这会儿相处的时光,哪怕两人没再说什么话,就强撑着不愿意闭眼。一集快要结束时,古德白正在饮酒,忽然感到膝头一沉,原来是武赤藻沉沉斜坠下来,压在自己腿上。
古德白下意识去撩武赤藻的下摆,看他伤口没有崩裂,换上的药布还是洁白如新,这才微微松了口气,低头去看。
武赤藻实在困得厉害,他本来作息就极为正常,待在这里等待不过担心古德白他们会被市中心的骚乱妨碍,时刻准备着接电话,自然看没完一集就睡着了。
两个人都是男人,身形相仿,武赤藻因着年轻,还比古德白稚气许多,看起来简直像个大娃娃一样赖在膝盖上。
古德白看着他睫毛长长垂着,睡着时无比乖巧的模样,心下忽然掠过些许茫然。
爱情这回事,不管男女,临到头来难免都是有私心的,暗恋的人期望对方能看向自己,期望着自己的心意能够成功传达;两情相悦的人期望感情能长长久久,白头偕老。
武赤藻明明已经得到了回应,可是他的态度却一如往常。
说不准所有人都将这个年轻人看走眼了,古德白在璀璨的水晶吊灯下深呼吸了一口气,他轻轻抚摸着武赤藻的头,听见对方呢喃出几句梦话来。
“你到底想要什么呢?武赤藻。”
武赤藻咕哝出一句话来,咂咂嘴,像个没睡饱的小孩子:“老板,你跟涯叔和好,好不好?”
古德白愣了愣,微微笑起来,有了点温情的模样。
他的手机上,软件正一条条记录着余涯的路线。
第61章
人人都叫武赤藻小男孩, 带着点长辈似的宠爱, 仿佛他天然是一汪清泉, 能一眼看到底。
其实大多人都不太清楚武赤藻曾经的的确确成熟到对人生进行规划,在很早很早之前, 甚至还不认识米琳时,于春兰也许还活着的那会儿, 他在工地上挥汗如雨,的确想过这样的生活什么时候能结束。
武赤藻知道自己还很年轻, 他与那些被磨平了棱角,压垮了腰的中年人不同,实际上又没有什么不同,于春兰的病如同大山一样压在头顶上,区别只在于其他人多数是被家庭困着, 而武赤藻被恩情困住,他们都没法撂担子跑路。
后来武赤藻去了研究所之后, 酬金高得惊人, 他想奶奶的病也许很快就会好, 自己大概能去上学了。
米琳是个很博学的老师,在研究所的时候, 她教了武赤藻许多知识,还有些异能者是大学生, 身上有点好为人师的小毛病,几个人组成小组,没日没夜地辅导, 好像武赤藻还在高三似的。
研究所的日子很枯燥,有时候又很好玩,武赤藻坦然地接受这种平庸的人生,按照研究所里几位“导师”对未来的规划,他以后的人生大概也会遵循同样的轨迹,做尘世间平凡无奇的一个人,上大学拿文凭,然后找份工作慢慢做起,攒十余年的钱,然后结婚、生子,余生就为了家庭打转。
还单身的时候,也许还可以培养点健身的爱好,或者找些让自己高兴的事做做,看动画片、打游戏,然后一个人凑合三餐。等到这样放松又闲适的单身过厌了,想要人陪,金钱又足够时,婚姻就会自然而然地降临,同事、卖炒饭的小妹甚至是超市遇见的路人,或者相亲对象。
平淡、幸福或者不幸,总归乏善可陈。
武赤藻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他听过大学生们无穷无尽的诉苦,好似生命提前消磨殆尽,这些年轻人对未来充满着梦想,又对现实无比清晰,无法反抗,却也不愿意屈服这样的命运,便只剩下抱怨。
可是武赤藻却在心里觉得,这样按部就班的生活没有什么不好,如果可以,就这样下去。
直到某一天,一辆陌生的车子驶入了研究所,车窗后的人飓风般卷入武赤藻的生命,将他草拟的未来撕扯粉碎,给予崭新的故事与世界。
某种意义上,武赤藻跟古德白出奇得相似,他们渴望安稳、平静的生活,然而这方面武赤藻的接受力又更强一些。
他接受任何意义上的全新生活。
纵然异能、杀人、阴谋这种与正常人全无关系的东西出现在武赤藻的生命里,他也能欣然地全盘接下,因此萌生对于古德白的感情时,他半点都没惊慌。
人在追逐人时,总期望对方给一个回应;可当人追逐太阳时,就已经明白这永远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了。
“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余涯用湿毛巾擦了把脸,枪伤难以愈合,他不敢下重力训练武赤藻,更何况少爷的意思听起来不大像要训练出个金刚芭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