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不过三,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余涯看着古德白扬长而去,怔怔地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身后的面馆终于得以打烊,灯光熄灭了,只剩下黑夜里微弱的几盏路灯。
他站在雪与光里,被夜色逐渐吞没。
车子稳定地行驶在道路上,这会儿已经是凌晨了,被雾气遮挡住的玻璃窗冷得像面冰镜,武赤藻用手擦开来,他看着窗外倒退的建筑物跟摇曳的光景,忽然慢慢开口道:“老板,虽然你不一定会这么喜欢我,但是……但是我会比任何人都喜欢你。”
古德白正在看车,他从后视镜里偷偷瞧了眼武赤藻,见对方正耐心地在窗户上画画,失笑道:“干嘛没头没脑地说这么一句话。”
“刚刚跟涯叔说话的时候。”武赤藻抬起头来看着他,正撞上后视镜里的视线,“我看见你了。”
“我就坐在旁边,你看见我很稀奇吗?”
武赤藻摇了摇头道:“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就跟不相信涯叔一样,你也不相信我。”
古德白沉默片刻,什么都没有说,过了许久,他才十分平静地开口道:“你本来就没有必要为我保守什么秘密,余涯没有对不起你,他既然问你问题,你告诉他答案,也很合情合理。如果我要你故意隐瞒,你心里一定觉得很不好受,觉得自己对不起余涯。”
就是这样。
武赤藻把头靠在了靠垫上,他想:就是这样,老板总是这样,这种不勉强,比勉强还要叫人讨厌。
其实武赤藻也知道,老板是很喜欢自己的,不然按照他的脾气,绝不会随便亲一个不讨喜的人,甚至是被亲了也没什么反应。
可是,可是武赤藻既是特别的,又是全然不特别的,起码在老板愿意“期盼”的名单里,他的名字并不在上面。
这多少让武赤藻有点儿丧气,他已经很努力去猜老板的心思了,可是这个凌晨又让他觉得这一切好像都是白费的。
一直到庄园后,小鹤才醒过来,她挨着玻璃窗睡了半天,头痛身冷,被车里的暖风一吹,觉得自己像块电吹风下的冰坨子,时冷时热的,八成是要感冒,迷迷糊糊时忍不住抱怨道:“怎么也不知道给人披条毯子啊。”
对话当然那是需要交流的,武赤藻闭嘴之后,古德白没有再说话,连带着也没有理会小鹤。
最后还是武赤藻从后座递了毯子过去,小鹤这会儿也醒了,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是在跟掌管工资的老板这么说话,顿时打个寒颤,赶紧抓着毯子就离开车子,跟避瘟神一样。
“她跑得倒快。”古德白终于开口,车内的温度早就上来了,对他们俩并不成什么问题,“刚刚怎么不说话。”
武赤藻闷着头没有说话。
古德白扶着方向盘,他其实很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就像这会儿跟武赤藻聊着天,心里还在盘算着那群流氓到底是谁喊来的。
三十万,说明不缺钱,起码不缺小钱,这群混混看着嚣张,见血后基本上都老实了,显然不是什么狠角色,找这种人来对线,只可能是恶心人。
了解古德白的动静不算很难,可还同时了解云山栖的动静,范围显然缩小了,想来还是异能组织的事,这样的线索连在一起,看来莎乐美的确是个人行为。
否则在莎乐美失败的情况下,现在的计划应该是不惜一切代价干掉古德白。
如果按照常理,既然没有新动作,那就是不想结仇,为什么又特意请这群混混来,说恐吓未免过于低级——外加牵扯普通人,听起来也不像是异能组织的风格。
难道还真有什么不知情的第三方人士不成?
“我很喜欢你。”武赤藻终于开口了,他少见地有些失落,“可是你不相信。”
这话未免过于滑稽,古德白将思绪拉回,失笑道:“这有什么好不相信的。”
武赤藻掰着车门的把手,好像要把整扇车门都扯下来一样,手捏得死紧,他用非常真挚又热诚的目光看着古德白,那里头的光很快又悄无声息地黯淡下去:“你不相信我会一直喜欢你,会喜欢一辈子,喜欢永远,喜欢你到比我自己都重要的地步。”
其实武赤藻从刚来到这里开始就知道古德白是个很麻烦的人物了,他当时被刁难过几句,明白老板是个刻薄的人。
可是他没有想到,这个人会刻薄到这样的地步,连一点点期望都不给自己。
“我当时接近陈芸芸,你并没有吃醋。”
武赤藻摇了摇头,他像是丧家犬那样下了车:“你还是不明白,老板。”
那并不是武赤藻能够奢望的东西,然而他希望得到的又比这种简洁的占有更深刻,人总是想从感情里索取什么,可是武赤藻只是想要给予古德白绝对的权力。
就如同恶犬喉咙的项圈,意味着忠诚的绳索,武赤藻愿意为他做任何事。
可是古德白不要,他似乎只是兴致一起,高兴时就来温声软语地说几句话,不高兴时,又冷冷在旁瞧着。
无论武赤藻多么热情地围绕着他打转,对于古德白而言,这个愿意为他去死的年轻人仍然是一枚不可信的棋子,随时等待着移出棋盘。他的确对武赤藻很好,也只有这么好,不打算更进一步,轻而易举地用“不勉强”这个理由,轻飘飘地甩开一切。
古德白略微觉得有点气闷,于是他将车窗按下来,狠狠吹了通冷风,比往常更变本加厉地痛恨起感情这回事来,真是荒诞又莫名其妙的东西,一点头绪都找不到。
他对世人从不报以任何信任,武赤藻并不是头一个。
跟武赤藻的小插曲消失在那个夜晚,第二天起来吃早饭的时候,没有人有任何问题,倒是小鹤果然感冒,只好请半天假,让阿姨来张罗餐桌。
古德白从容入座,正巧遇到回来的杜玉台,就干脆一块儿吃早饭。
杜玉台掰开一截油条,看着闷头吃饭的武赤藻,不知道怎么一顿饭的功夫就变了样,奇道:“他怎么了?”
“这得问他。”
古德白撕开两片面包,又看向杜玉台,漫不经心道:“昨天晚上一夜没归,是打听到什么新消息,还是终于找到云山栖了?”
这句问得突兀,杜玉台的手顿时一慢,他往嘴里塞着油条,回答道:“我跟南野喝了一晚上酒,才刚醒。”
“路上没妨碍交通吧。”古德白知道他说话未必老实,也不计较,反倒顺着话说下去,“刘晴可不会去捞你,我也没那么有空。”
杜玉台笑道:“要是用得着你,我就不是人在这儿吃油条了,你得把油条送进去。”
看来栖没有来找过古德白。
杜玉台打听了两句,没看出古德白有什么破绽,顿时食不知味起来,可仍然吃了两碗豆花,他还有事要忙,那位目标人物大概被哄得快要把遗产都分人一半了,眼下正处于关键时刻。不过也没忘记跟古德白分享情报,他没套出太多东西来,只有个企业名,项目是挂在德康医学研究所旗下。
研究所通常不是单一的,而是以某个单位为中心的整体组织,毕竟发展跟成果转换都需要成熟的系统。
古德白查了下,这家研究所还没上市,这种情况算不上常见,可也实在算不上少见,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抓到什么,一时间却没有思绪。
快吃午饭的时候,詹雅意外打来了电话。
古德白在房间里闷得可以,接通后就靠在了窗边吹风,低头就能看见在给盆栽浇水的武赤藻,这算是他这段时间里养出来为数不多的兴趣爱好之一,青翠的植物在武赤藻到来后显得格外茁壮,那种荒诞古怪的强大生命力总让古德白疑心自己的庄园某天会变成童话意义上的古堡。
“你是不是跟余涯闹脾气了。”詹雅在那头絮絮几声,似乎在指导下属,与古德白说话时又带笑,“怎么不接他的电话。”
古德白讶异道:“你还管这事儿?”
“他给你打电话不通,急得要命,就给我打了。”詹雅慢悠悠道,“我怎么不知道你的脾气,是不是又故意作弄人。”
古德白哑然失笑,这的确是原主人的小毛病,他本来就是个很傲气的人,于是犹豫片刻要不要辩解,最终只道:“当时来不及接。”
“噢?”詹雅的笑声顿时暧昧起来,“也是,你长大了。”
这话更叫人啼笑皆非,古德白对这件事就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了,不过还是在心里想想,要是跟昨天那位一块儿长大,也不知道是先被医生弄死,还是先被云山栖扭断脖子。
至于武赤藻嘛,他还太小了些。
“对了。”古德白本也要找詹雅,扯了几句闲话后才慢腾腾道,“你知道德康吗?还没上市的那个。”
詹雅那头沉默片刻,这才无奈地笑起来:“跟妈还来这套,要问就问,还玩套话。不过你是从哪儿知道的?”
古德白反问道:“很重要吗?”
这当然是一点儿都不重要的,只要古德白好奇,就绝不会回头,他会千方百计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詹雅在另一头扶着额头,大概是以为昨晚上的对话被古德白听见了,有些无可奈何的模样道:“哎呀!我真该把你三叔揍一顿,不过你也是时候把孩子脾气收收了,都这么大年纪,别跟个不懂事的小娃娃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