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说来稚气,刘晴却没笑,只道:“是这个理。”
“……在里头的时候,你们听不见也看不见,我跟单克思待在一块儿,他叫电人阿叔,说电人想救他爸爸,是他犯病,糊涂了,还是……还是电人并不是那样的人。”武赤藻很是迷惘,他不解地看向刘晴,“这世上会有这样的事吗?”
古德白不想知道的,武赤藻却想弄清楚。
刘晴见他茫然不似作伪,心中便增添几分怜爱,更何况这并不是什么不好说的东西,她就坐下来慢慢道:“他姓王,叫王福永,妻子在老家带孩子跟照顾老人,靠他一个人在城里打工赚钱养家。”
原来电人也有名字。
武赤藻脸上一愣,他心中将这人贴上杀人犯与电人的标签,便仿佛与正常人彻底隔绝开来,此刻听见这人竟然是有家有名字的,不由得一阵动摇,不由问道:“既然他有个家,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一个家。
武赤藻求也求不来的东西,他不知道妻子孩子是什么感觉,也从不曾爱恋过什么人,疼宠过谁,只知道要是能让奶奶回来,自己做什么都愿意,不由流露出些许艳羡的怨愤来。
“你别急,听我慢慢说。”刘晴的声音不缓不急,“王福永变成电人前,是个很老实本分的人,后来他家中孩子跟老人都生了病,又被包工头拖欠工资,急着要钱,心急之下就走歪了路,打算去偷电。”
“偷电?”
“不错,他当时住的地方有些流里流气的混子,见他缺钱得厉害,故意戏耍,就骗他去偷高压箱里的电,说要是事成,就给他五千块钱。”
武赤藻呆呆地说道:“他去了?”
“他去了,一个走投无路的人什么都敢做,更何况他甚至都不懂得高压电箱是什么东西。他很幸运的没有死,却不太幸运地变成了电人。”刘晴指向自己的额头,轻轻道,“他的异能集中在这个地方,这里有个叫做杏仁核的所在,一旦发生异变,就会感觉到极度恐惧与痛苦。而电人的异能大概没有谁比你更清楚地体会过了,那样的电流反反复复地刺激着杏仁核,他的性情就变得越发癫狂跟暴躁起来,于是开始杀人。”
小连山……
武赤藻的心忽然怦怦乱跳起来,他想起电人怨愤的眼神,想起那痛苦的嚎叫,想起那句“杀了我”,鲜血似乎溢出心脏,将内心深处古德白完美而冰冷的笑容彻底玷污,他有些魂不守舍地抓紧了被单,似乎完完全全能够体会电人的痛苦,轻声道:“他这样……哪儿都去不了,哪里都没法去。”
“是啊。”刘晴叹息一声,“我有时候会在想,要是我们能叫他更信任,他还会走上这条路吗?”
武赤藻鬼使神差地否决道:“不,要是老板在这里,他一定会说,世上的人坏起来,任何人都躲不过,没有骗人的坏蛋,也有不给钱的包工头,总归要逼人上绝路的,谁也救不了。”
刘晴只是微微笑一下,并未否认:“不错,无论怎么进化,人总是这样,可正因为这样,我们才要努力啊。好比贪婪懒惰甚至自我,都是人的本性之一,总不能因为它本来就存在,而不去克制吧。他做错了事,要受罚,正因为他做错了,我们才要努力些,避免让更多人犯同样的错。”
其实武赤藻并不笨,只是他生在底层,见识不多,许多思路跟不上刘晴与古德白,却不算是个蠢蛋,反倒可以说脑子极为灵活,然而此刻却浑浑噩噩,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决断。
电人杀了人,固然该死,然而他是遭了别人蒙骗,家里还有孩子老人生了病……努力这么久,不知道是为谁撑下来的,那时忽然要自己杀他,他说出那句话时到底是多么煎熬,心底又是何等绝望。
医生大概在忙,这时还没有来,武赤藻将自己缩进被窝之中,不再回话。
刘晴为他盖好被子,知道这是要休息的意思,便静悄悄出去找护士准备给武赤藻换药。
武赤藻侧着身体,他伸手去摸自己的手臂,一片凉意从指尖蔓延上心头,想到单克思前不久还在与自己说话,此刻却已经生死两分,只觉得宛如梦中,分外不真实起来。
他忽然后悔方才不说话了,要是可以,真该问问刘小姐,那些使坏的人什么时候能得到惩罚?
她那么聪明,一定能回答这个问题。
武赤藻在医院里住了一周,检测他的医生大多将脸藏在口罩后,语调不冷不淡,倒是几个护士十分青春,见他长相俊俏,偶尔换药时会跟他闲聊几句。不过来照顾武赤藻最多的还是位手法娴熟的护士阿姨,打针行云流水,半点苦头都不让人尝。
而古德白并没有来探望他。
武赤藻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想老板,以前在基地里训练时,他每日都想跟老板聊聊天,然而这会儿他却没那么迫切,也许是意识到了自己这种能力的恐怖性,不由得深更半夜静静想道:“要是有一天我跟电人一样,是不是也会跟他害死单克思那样害死老板?”
古德白是除了奶奶之外待他最好的人,尽管捉摸不透,可武赤藻只管将自己的真心送上去,并不奢求有所回应。
他想了好几日都没个结果,直到快出院那一天,水衡子跟陆虞都来探望他。
水衡子是个闹腾的性格,想来咋咋呼呼,他进到病房里就吵着这里阳光大,那里生气不足,又特意把花瓶灌满了水,将带来的花摆进去,陆虞嫌他吵闹,就说道:“赤藻今天就出院了,你摆给谁看。”
“嚯——”水衡子显然没想到这茬,不过他鬼点子极多,眼珠子一转就想到思路,“虞美人,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这花儿摆着多好看,多有活力,就算赤藻他出了院,还可以留给下个病人欣赏啊!你以为谁的人生都跟你一样阴暗啊!”
他一来,仿佛病房里多出个活力四射的太阳来,武赤藻微微一笑,而陆虞说他不过,只冷哼一声:“就你歪理多。”
三人聊了会儿家常,陆虞才进入正题,他坐在床边看着武赤藻,直接开口:“你要不要加入隐形人,古德白那边,老大会帮你去说。” 武赤藻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们俩。
水衡子与陆虞一向不对付,这时竟也赞成道:“是啊,我知道你对你老板的敬重,不过人生这么长,你往后还会遇到更多人啊。你也清楚,你的异能留在隐形人里最适合,你老板是个普通人,到底帮不了你什么,他对你是有恩情,只不过总不能耽误未来吧。”
异能者与普通人完完全全是两个世界,这一点,再不会有人比武赤藻在过往那个月里感觉到的更深刻了。
武赤藻当然明白两位老师是为自己好,他也知道,一张试卷往后说不准会遇到许多考官跟批改老师——
这时武赤藻忽然一下子就得到了困扰自己多日的答案,不由喃喃道:“可是,谁都不是那个写上名字的人啊。”
他这话没人听得懂,唯独自己心知肚明。
第42章
武赤藻回去时,是余涯开车来接的, 正是一个大晴天。
“你这孩子好端端的怎么进了医院, 少爷还不让我去看你, 说怕闹腾。”余涯接他单薄的一个小包上车, 本还以为有一大堆东西料理,哪想只有几套衣服,只好把后备箱又放下, 忍不住道,“你在医院里住着,有没有什么人照顾?怎么一点儿东西都没有, 总不至于刻薄你吧,要是有人欺负你,别避讳着,少爷不给你想办法,我帮你出头。”
武赤藻笑道:“医院里都有,只是没什么可带回来的, 老师们对我都很好,刘小姐也很照顾我,涯叔,你不要担心。”
这话说得乖巧, 可余涯不信,他嘀嘀咕咕了几句,让武赤藻上车来,忍不住抱怨道:“你跟少爷虽然不是一个模样, 但都同样叫人不省心。他整天将自己闷在书房里,除非有大事才出门,你又乖得让人不知道是不是真不要照顾。”
“有涯叔关心,我还需要什么照顾。”
余涯呵了一声,怪叫起来:“你去学的是异能还是外交,怎么嘴巴抹了蜜一样?”
水衡子平日写小说,偶尔指点武赤藻学业时,总将他当做自己“精神分裂”时对话的对象,他人灵嘴甜,武赤藻跟着他耳融目染,说几句好话实在没有什么稀罕的。
偏生武赤藻还实诚道:“我是真心实意的。”
“恶——”余涯哆嗦了下,“这肉麻的话别跟我老人家说,听了真是寒毛都竖起来了。”
武赤藻不明所以,可仍是乖乖闭嘴了。
一路上余涯又问了些在基地的事,这些日常武赤藻一日三餐地如实禀报给古德白,哪知道余涯却是全然不知的模样,只得又重新再说一些,就捡了点趣事讲。
武赤藻见着余涯大笑的侧脸,心中怪道:“原来老板并没有与涯叔说吗?”
在庄园之中,小鹤向来寡言少语,做事总是勤劳积极,可对人不怎么上心,就差在额头贴着“无事勿扰”的标签。唯独余涯跟古德白最为关心武赤藻,这两人又形同父子,十分亲密无间,武赤藻本还以为古德白询问自己日常起居是余涯私下所提的要求,如今看来,竟只是他们俩之间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