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奏未曾听闻过“千岁珠”,更对人世间是否有此等神物存疑,但不忍打击叶长遥,便道:“我们何时出发去寻‘千岁珠’?”
叶长遥担忧地道:“我怕你受不得舟车劳顿,你且再养几日罢。”
云奏并未反对。
又五日,他们启程了,临别前,叶长遥取出一张银票塞到了傲雪掌中。
傲雪欲要推拒,但由于她的确需要这银票,还是坦率地接受了。
她又朝着俩人盈盈一拜,双眼含泪,吸了吸鼻子:“我定会好好练剑,好好活下去的,两位公子保重,祝两位公子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她一早便发现了端倪,但她不是好事之徒,不曾向叶长遥与云奏确认过他们间的关系。
云奏并不吃惊,握了握叶长遥的手,抿唇笑道:“百年哪里够?该当与天地同寿。”
傲雪认错道:“云公子说得是。”
叶长遥听得云奏的情话,心中无限欢喜,忍不住将云奏收入怀中,覆下了唇去。
因有纱布遮蔽,傲雪看得并不分明,但她却将从纱布后钻出来的云奏的唇瓣看了分明。
那双唇瓣被水光沾湿了,宛若盈着晨露的牡丹,娇艳欲滴。
她怎会觉得男子的唇瓣娇艳欲滴?
她正为自己所想疑惑着,那双唇瓣却张阖着道:“傲雪,保重。”
使得那双唇瓣沾上了水光的另一双唇瓣亦朝她道:“保重。”
两双唇瓣的主人救了她的性命,为她赎身,教她剑术,无异于她的再生父母,她自然舍不得,但她明白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她的人生路须得她一个人走,便收起眼泪来,含笑着送别了俩人。
有缘再会。
一路珍重。
一斛珠·其二
“千岁珠”已遗失多年, 据闻而今又回到了当年发现了“千岁珠”的千岁乡。
千岁乡乃是一江南水乡, 盛产珍珠,因“千岁珠”而改名为千岁乡, 本名已不可考。
云奏与叶长遥所居的客栈离千岁乡向南约莫三百里。
因道路坑洼不平,马车颠簸, 叶长遥生恐云奏不适,故而足足费了十日, 方才抵达了千岁乡。
但所谓的千岁乡哪里是江南水乡,分明是一片沙漠,黄沙漫天, 荒无人烟。
云奏原在昏睡,感知到马车停了, 才猛然惊醒,
他堪堪掀开帘子,猝不及防间,竟是有黄沙扑面而来, 他不慎吸入了一些黄沙,咳嗽得满面涨红。
叶长遥见状, 慌忙将云奏抱入马车中,又揽到怀中, 好生安抚。
云奏在客栈休养了将近四月, 稍稍长胖了些, 但一双手腕子仍是细骨伶仃的。
而今那双细骨伶仃的手腕子正搭在叶长遥的双肩上, 手指则是难受地揪住了叶长遥的一点衣料子。
云奏所承受的苦痛一点不落地钻入了叶长遥的心口, 教他心如刀绞。
他不断地在云奏面上落下啄吻,直至云奏安静下来。
云奏咳得双眼泛起了泪光,却冲着叶长遥展颜笑道:“我已无事了。”
叶长遥颔首,轻抚着云奏的背脊,在触及那一副蝴蝶骨之时,直觉得甚是磕手。
云奏明白叶长遥的抚摸不含情/欲,但他却忍不住乱了心弦。
他勉强自己镇定了下来,才问叶长遥:“我们已到千岁乡了么?”
云奏的嗓音嘶哑得厉害,叶长遥不答,而是抬手覆上了云奏的咽喉,问道:“疼么?”
云奏诚实地答道:“疼。”
叶长遥低下首去,吻上了因发声而蠕动着的咽喉。
喉结彰显着云奏的性别,与自己一般,乃是男子,喉结小巧,其上有一点朱砂痣,伏于滑腻苍白的肌肤上,格外惹眼。
他张口含住那喉结,朱砂痣亦是乖顺地被含入了口中,轻轻地磨蹭着他的舌面。
云奏从未并叶长遥吻过喉结,霎时怔住了,须臾,又不自觉地呜咽起来。
他的双手无所适从地将叶长遥的衣衫揪紧了些,头颅无力地后仰,眼帘微阖,阻挡了更多的眼波泄露。
叶长遥生怕自己失了方寸,伤了云奏,慌忙松开了那喉结,低声道:“对不住。”
“我喜欢你这么做。”云奏抬手以指尖勾画着叶长遥的眉眼,“不管你对我做甚么,我都觉得很舒服。”
叶长遥正色道:“我知晓了,但你的喉咙还疼着罢?还是勿要再说话了为好。”
云奏不再出声,转而传音与叶长遥:我们可是已到千岁乡了?
叶长遥疑惑地答道:“照理说我们应当已到千岁乡了,但千岁乡乃是一江南水乡,哪里会是这副景象。”
云奏分析道:原因有二:其一,此地并非千岁乡;其二:此地本是江南水乡,因故变成了一片沙漠。
“若是其二,不知与那‘千岁珠’可有联系?”叶长遥拿起旁边的水囊,用内息焐热了,才喂予云奏。
云奏饮着温水,喉咙被滋润了,并无方才那般疼痛了。
他喝了一些,便摆了摆手,示意叶长遥已足够了。
叶长遥用木塞子将水囊塞上,放到一边,又吻着云奏的眼帘道:“此处无一个活人,我们须得找人问路。”
“你说得是。”云奏不舍地松开了叶长遥,任凭叶长遥出了马车去。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马车又停下了。
他不敢再莽撞地拉开帘子,而是问叶长遥:“如何?”
叶长遥拉开帘子,瞧着云奏,柔声道:“出来罢。”
云奏抬首一望,双眼因适应不了乍然而现的日光而用力地张阖了几回。
待得双眼终于适应了,他见到一片村落,这村落乃是绕水而建,使得他惊愕不已。
不过一个时辰,竟是从沙漠到了江南水乡。
他被叶长遥整理了衣衫,才被叶长遥扶着出了马车。
不远处绿茵如织,繁花齐放,又有孩童在放纸鸢。
此地才该是传闻中的千岁乡。
“饿了罢?”叶长遥一指十步开外的一酒楼道,“我们先去用膳罢。”
“嗯。”云奏颔首,随叶长遥进了酒楼去。
叶长遥请小二哥帮忙将马车拴好,再喂马儿些清水与干草,才开始点菜。
由于云奏还需每日喝药,吃不得辛辣,因而,他点了清炖鲫鱼豆腐汤以及笋丁蒸蛋。
云奏一手托腮,一手已潜入了叶长遥宽大的衣袂当中,抚上了小臂,但他的神情却无异常:“要红烧狮子头、醉虾……”
叶长遥忍不住打断道:“不许点醉虾,你还吃不得生冷之物。”
生前,天气转暖之际,云奏每每从河水中捕到虾,大的会带到集市上去卖,而小的则会留下来自己食用,偶尔会做醉虾。
于他而言,黄酒不便宜,一道醉虾很是奢侈。
但这叶长遥却不让他吃醉虾。
他不禁觉得委屈,用力地在叶长遥的小臂上捏了一下泄愤,才妥协道:“那便换成白灼虾罢。”
眼前的云奏的模样很是生动,令叶长遥移不开双眼,自然半点不觉得疼。
云奏被叶长遥的视线一拂,当即害羞起来,偏过首去,同时,手指又在方才自己捏过之处轻轻摩挲着。
忽而,他听得小二哥道:“清明快到了,客官要来些清明饺或者清明团么?”
清明……
他若是没有死,清明当日该当去祭拜外祖母,跪于外祖母坟前,供上外祖母爱吃的菜肴、瓜果,再点上香烛,烧些纸钱。
但他已经死了,再也回不去了。
即便他踏遍万水千山,他都不可能寻得到外祖母的坟冢。
且是他害死了外祖母……
“云奏。”叶长遥的嗓音倏然漫入了他的耳蜗,但他却因沉在无尽的空茫与自责中,做不出回应。
“娘子。”在听到这轻轻的一声“娘子”后,他终是清醒了过来。
是了,他已是叶长遥的娘子了,不该再自苦于前尘往事。
他仰起首来,对小二哥道:“清明饺、清明团各要两个罢。”
“好咧,客官稍待。”小二哥被云奏看得红了脸,转过身去,竟是险些被自己绊倒了。
叶长遥心中不悦,片晌,才意识到自己是呷醋了。
他压住醋意,紧张地问云奏:“你方才想到甚么了?”
云奏并不隐瞒:“我方才想到外祖母了。”
叶长遥猜到云奏的外祖母应已过世了,提议道:“待我们得了‘千岁珠’便去为她老人家上坟罢。”
云奏矢口拒绝:“不必了。”
云奏的原身是绿孔雀,其母为凤凰,凤凰乃是自古以来便有的祥瑞之兽,他从未听闻过凤凰有母亲。
先前,云奏亦提及过外祖母,当时他对于云奏并无情愫,便没有细想,如今想来当真是疑点重重。
不过,云奏既不愿意说,他亦不再问,便岔开了话题道:“待你痊愈了,便可吃醉虾了。”
一斛珠·其三
痊愈……自己当真能痊愈么?
云奏抬手覆于自己心口, 但仅仅一刹, 他又垂下了手去,朝叶长遥笑道:“我定能很快痊愈的。”
受伤之初, 心脏疼得厉害,半月后, 隐隐作痛,一直持续至今。
叶长遥从云奏双眼中读出了云奏所想, 深觉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