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恩没有通行许可,无法陪同他进入学院内部,只好忧心忡忡地将飞行器停靠在一旁,反复叮嘱道:“少爷不要跟他们争吵——不不,就算争吵也不要真的生气,不舒服的时候立刻喝药,或者拨我的快捷通讯。”
话音刚落,他立刻后悔了:“不行,少爷还是等我的许可证审批下来之后一起去吧?我怎么能让您这个小小的幼崽跟那些难缠的家伙理论呢?”
他好不容易把元帅家的小虫养到这么大,万一被别有用心的坏虫气死了,这可找谁说理去?
平日刚强果断的成年雌虫竟急得要哭,一个肌肉发达的壮汉泫然欲泣的视觉效果实在太有冲击性,陆忱身高刚超过他的腰,只好踮起脚尖来拍了拍他的肩,郑重承诺:“我一定不生气,也不跟人吵架。”
说完他歪了歪头,露出一个灿烂的幼崽笑,自以为十分沉稳可靠,实际上却依旧在恶意卖萌:“放心吧,我会把叶泽也好好接出来的。”
莱恩被这笑容晃了一下,等到回过神来,突然间开了窍、懂得利用幼崽优势忽悠雌性的小雄虫已经刷卡通过门禁了,退役军雌看着那道模糊的背影长叹一口气,有些羞愧地拍了拍脸。
由于陆忱在学年考核中途被叶泽带离测试场地,艾朗德学院接受初等培训的小虫们被迫中止了本次考核,被教官们提前送回学院,此刻正聚集在宿舍楼下等待各自的雌父。
陆忱出发探视叶泽前按照程序递交了书面申请,他作为伤害事件的当事人,确实拥有探视权,监察室很快同意了他的申请,并派出一位学院内的办事员为不熟悉具体流程的幼崽引路。
年轻的雄虫工作员十分温和可亲,他蹲下身去试图接过陆忱的小背包:“崽崽带了什么呀,我来替你拿着吧——怎么这么重!!”
陆忱无奈地瞥了一眼雄虫被书包带勒红的纤细手指,对于“雄虫”这个令人刮目相看的性别再次有了直观的认识:“谢谢您,但我自己背得动。”
工作人员有些惊讶,这个幼崽在学院内可谓大名鼎鼎,即便不提他是联邦元帅家的小雄虫,单纯就性格而言,虫族的雄虫幼崽哪个不是被娇惯长大的,实在罕见这样畏畏缩缩、软弱可欺的特例。
但果然耳听为虚,眼前这只板着小脸、明明累极了还是坚强地自己提包的小虫,却是完全颠覆了那些传言,对方明明就是只乖巧可爱的幼崽。
面容清秀的雄虫是个热心肠的,没有因为陆忱是个腺体缺陷的“小废物”冷落他,而是越脑补越怜惜,连声音都变得更加温柔了:“或者我叫一个雌虫叔叔来吧,咱们雄虫在生长期不该负重,会影响发育的。”
陆忱分明感到对方的视线向着不可说的地方瞥了一眼,他敏锐地察觉到了这话中的未尽之意,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虫族生性好战,战争与繁衍贯穿了这个种族的全部历史,大战后虫族数量锐减,在联邦政府的引导下,近几十年整个种族都将“繁育后代”的作为了明确的奋斗目标,就连学院里的小虫们也很早就接受了(在地球人陆忱看来有些过度的)性教育。
小雄虫的表情有些僵硬,一旁陪同的青年雄虫却以为幼崽生性好强,所以才一声不吭,他自认对同性别幼崽们的小心思非常了解,也乐于维护他们的自尊,于是非常热心、迅速地将幼崽放在宿舍区,自己跑去寻找路过的雌虫同事。
陆忱此刻万分无奈,他明明是个心智成熟的二十岁男青年,偏偏换了个壳子后,就屡次被当作濒临灭绝的珍稀动物,现在连自力更生的权力也被剥夺了。
或许这就是虫族雄性的生存哲学吧,他极力说服自己“入乡随俗”、继续维持原主的虫设。
陆忱沉思了片刻,最终决定听从办事员的安排:当然不是因为他真的娇弱到提不动书包,而是害怕雄虫回来的时候找不到他,会坐在地上哭起来。
神思游移间,忽然有一个清脆的声音说道:“陆忱,你怎么在这儿?”
陆忱此前受了重伤,翅翼还不能收放自如,他将压着翅膀的背包和外套脱下来,坐在小书包上抬起头,舒舒服服地扇动了几下,这才抬起头来,看见面前站着几只小虫。
手背生着虫纹的是雌虫幼崽,明显比雄虫、亚雌同伴们更加高大,小虫们此刻正围成一个圈,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看。
陆忱记起了他们的身份,诚实地答道:“有事路过。”
站在正中的小雄虫嗤笑一声:“谁不知道你是中途放弃考核了,装什么呀。”说着嫉妒地看了一眼他暴露在外的虫翅:“你是不是被学院开除了?来收拾行李的?”
“就是,你连累我们团队都没得到考核分,现在还敢到学院来!”一只亚雌随声附和。
陆忱不想跟这些小虫崽吵嘴,他自认是个心智成熟的好青年,实在没必要跟这些毛孩子争口舌高下:“那太对不起了,我向你道歉。”
小亚雌却气得脸蛋发红:“你!你嘲讽我!”说着竟扑簌簌地落下泪来。
这也太玻璃心了点?陆忱懵了,他挠挠头,迟疑地问道:“我不该道歉?”
雄虫同学冷笑道:“好啊,你今天倒不装可怜了,现在不是你求着蒙恕队长加入我们的时候了?”
他冷淡地瞥了一眼陆忱背后半透明的华美翅翼,语带酸意地说:“可惜你学会展翅也没用,不还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吗?”
一众小虫的目光都聚集在陆忱身上,小雄虫越看他越感到心里不是滋味:他倒不知道这个废物难得硬气起来的时候,连那张早就看惯的脸似乎都变得更好看了,还抢在其他同龄雄虫前面学会了展翅,让他这样优秀的雄性也产生了危机感。
至于那些充作背景板的小雌虫,他们早就默默盯着陆忱暴露在外的翅翼看个不停了。
原因无他,这些幼崽们从来没见过雄虫的翅膀,包括自己的雄父,于是忍不住一看再看,这就加倍引起了那只小雄虫对陆忱的不满。
陆忱是个地球人的时候从来不怕跟喷子对线,但他生平最恨阴阳怪气,当即啧了一声,再顾不得成年人的矜持,放任天性般痛痛快快地反唇相讥:“你好像很羡慕,难道自己没长吗?那岂不是连我这个废物都不如?”
他的声音不大,语气却毫不客气,显得颇有气势,班上的小雌虫们顿时将更多打量的目光投放在了陆忱身上。
雄虫同学还要再说,小亚雌却拉住了他的手,泪眼朦胧地对陆忱说道:“都是因为你,不仅连累我们大家没有成绩,就连蒙恕队长也因为目击你受伤被带走了,直到现在都没回来!”
他哽咽了片刻,劝道:“如果我是你,我就赶快写好检讨,请求学校只处分自己一虫,也算对大家这几年的同学情谊有个交待。”
这番话说得十分无私、十分动情,又涉及大家都很关心的考核成绩,当即得到了在场幼崽们的首肯,雄虫同学也点头道:“陆忱,你照颜亦说的做,我们就宽宏大量地原谅你。”
这只亚雌一向擅长慷他人之慨,更擅长贩卖自己的柔弱,原主在他手上吃过许多哑巴亏,更在无意中背过很多黑锅。
也不知道这样的小孩长大以后得是什么品种的白莲花,陆忱心里翻了个白眼,对这届虫族表现出的节操感到非常无语,他挠了挠翅膀尖,呵呵一笑:“几点睡的啊,你们怎么说起梦话来了?”
原主在班里从来默默无闻,即便吃了亏也还是闷声不响,陆忱却不,他是个城墙脸皮、钢铁心脏的坏人,轻易不许别人在自己头上搞事,连口头上的便宜也绝不能占。
他瞥了一眼面前被嘲讽得一愣的小虫们,对着为首的雄虫同学说道:“你是不是不太习惯被我骂?”
“还有你,是不是也不习惯我不替你背锅?”被点名的小亚雌抖了一下。
陆忱笑眯眯地欣赏着原主的宿敌们或惊讶或呆滞的神情,心情很好似的,让漂亮的翅膀扇了扇,深黑的眼睫微垂,在脸颊上投放了两片淡淡的半圆阴影。
忽然发动美貌攻击的幼崽微微一笑:“要赶快开始习惯,因为以后爸爸不再宠你们了。”
“陆忱!你别太过分!”小雄虫大声喝道。
陆忱像个反派一样欣赏着面前诸虫的气急败坏,乐不可支地答道:“我还能更过分,你要不要试试看?”
原主维持了许多年的懦弱虫设一朝崩塌,地球人吓唬虫的样子颇有些气势,竟真的将不明就里的小雄虫唬住了,暗自疑心这嚣张背后是否有诈。
颜亦不明白“爸爸”是什么,但他知道陆忱说的一定不是好话,于是立刻跑向不远处走近的雄虫老师,哭诉起来:“老师呜呜呜陆忱他欺负我们——他还、他还威胁雄虫!!”
带着雌虫同事赶回来接陆忱的办事员一脸懵,颜亦平时就爱告状,往往夸大事实,老师们已经听烦了此类哭诉。
他急匆匆地看了一眼旁边装乖的小雄虫,无暇理会小亚雌的日常诬告:“小雄崽,探视时间快到了,路有点远,你的体力撑得住吗?”
谈到正事,陆忱的表情严肃起来,他不知道自己作为一只幼崽板着脸的样子毫无威慑力、只能让虫更想揉乱他的毛:“我们走吧,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