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面前的同班同学,再没多言,那态度却不言自明、非常气虫,惹得颜亦涨红了脸,还想继续告发他的罪状:“老师,陆忱他——”
雄虫办事员对亚雌幼崽的耐心显然没有对陆忱的多,他无奈地低头说道:“颜亦同学,我有很多正事要做,除非你这次真的受到了肢体伤害,否则不要总是耽误老师们的时间。”
颜亦立刻噤声了,看向陆忱背影的目光却依旧充满怨恨。
被临时拉来扛包的雌虫老师面无表情,他见这场小小的争论已经结束,上前一步弯下腰,像拔萝卜似的一手抱起陆忱,另一只手提起那只鼓鼓囊囊的背包,简短地对同事点了个头:“可以出发了。”
“萝卜”被雌虫钢铁浇铸般的手臂困在胸前,忍不住挣扎了几下。
小雄虫的力气好比蚍蜉撼树,连雌虫老师一根汗毛都没折腾下来,只好带着被镇压的绝望,奶声奶气地抗议道:“我要自己走。”
堂堂七尺男儿,让人抱在怀里赶路也太突破认知了。
雄虫老师温声说道:“崽崽别闹,一会儿就到啦。”
说着还瞪了一眼高大的雌虫同事:“你的胳膊小心一点,不要伤到我们崽!”
雌虫老师沉默不语,肩背肌肉却蓦然放松了许多,不再紧绷绷的像块石板。
他默默地、隐晦地向前方雄虫的背影投以爱慕的一瞥,将小幼崽在臂弯里轻巧地颠了颠,继续闷头赶路。
雄虫老师并没回头,耳朵尖却染上了淡淡的红色。
目睹了一切的伪幼崽趴在雌虫的胳膊上,第一次认识到了“雄虫长于感知”这个生物规律,他看着眼前无声的互动,捧着脸自以为深沉、实际却傻乎乎地笑了下:
还挺甜。
认真负责的雄虫办事员将陆忱一直送到监察机构大楼门口,拍了拍他的小脑袋:“崽,我只能送到这里,一会儿你直接刷指纹从电梯去十七楼,预约过的探视间就在那一层。”
陆忱谢过热心肠的雄虫老师和力大无穷的雌虫教官,自己扛着背包吭哧吭哧地钻进直梯,踮起脚尖滴的一声确认了指纹,访客系统当即运转,将他送上目标楼层。
这幢大楼是雄虫保护机构设置在艾朗德学院内的分部,与对军雌拥有审判权的监察室共享同一片办公区——没错,雄虫保护机构。
陆忱挠了挠头,十分抗拒去承认自己现在也成了地球上“妇联”所重点保护的对象,他走出电梯,穿过灰扑扑的走廊,跟在工作虫员的身后走进一间狭窄的小房间。
人造光源将逼仄的室内映照得如同白昼,墙边的电子钟将闪烁变幻的分秒投放在地上,一种森冷、压抑的气氛瞬间攫取了陆忱的心脏。
在房间正中的束缚椅上,有一道身影已经静静等待多时,那是从天而降挽救他性命、又被他所牵连的雌虫上尉。
军雌腰背挺直,头却深深埋着,露出一个凌乱的棕色发顶,胸前沾满血迹的囚服随着呼吸慢慢起伏了几下,每道褶皱都填满了被刑禁的苦楚。
陆忱的心咚咚直跳,他站在原地,屏住呼吸轻声叫道:“叶泽,你还好吗?”
第4章 救命恩虫
叶泽的状态显而易见并不好。
陆忱被他所救,就连昏迷的梦境里都在时刻复习这只军雌从天而降、手刃星兽的英姿,此刻乍见救命恩虫如此憔悴、狼狈,当即顾不得身边还站着一位工作虫员,扑到透明的隔离墙上问道:“你怎么了?他们打你了吗?”
小雄虫的脸蛋贴在冰凉的玻璃壁上,像与叶泽之间隔着一层难以触碰的水面。
他感到情绪起伏得厉害,于是立刻掏出药来,十分果断地扎了自己一针,努力平复杂乱的呼吸。
他喘了片刻,睁大眼睛贪看叶泽抬起头来的面容:“我是陆忱,你还记得我吗?”
叶泽许久未合眼,虽然疲惫但神色十分平静:“少爷。”
他原以为前来探视的会是莱恩,或者自己的消息灵通的战友,却没想到会看见小雄虫出现在眼前,他盯着陆忱注射完毕,眉头越皱越紧:“您怎么到这地方来了?”
陆忱很是为他不平:“莱恩说他们指控你伤害雄虫,但你明明救了我的命,我不能坐视不理。”
叶泽没有说话,却忽然对他眨了眨眼。
陆忱本来应该感到莫名其妙,实际上却非常轻易地读懂了叶泽的目光,当即跳下椅子,对着身后静立的工作虫甜甜一笑:“这位叔叔,我可以单独跟他说一会儿话吗?”
工作虫想也不想地答道:“不行,小虫,他是伤害你的犯人,又是只军雌,如果突然暴走,这面隔离墙没法保护你。”
陆忱想了一下,按照跟莱恩斗智斗勇的经验,继续软软地请求道:“我也可以替叔叔们审问他呀——如果发生了意外,我就按椅子上的铃好不好?”
他咬着后槽牙,假装自己真是一只又乖又甜的小虫:“叔叔这么厉害,一定能飞快来救我。”
工作虫正如陆忱所猜想的那样,有着其他成年单身雌性的通病:无法拒绝小雄虫的笑容和请求。
所以尽管为难,他还是无奈地走出了探视间,并按照幼崽的要求关上了门,全神贯注地从窗子里注视着叶泽的一举一动,生怕他突然狂性大发、再度伤害幼崽。
生活不易,猛男叹气。
陆忱撇了撇嘴,假装刚才奋力卖萌的另有其人。
他一脸严肃地提问道:“现在可以说了吗?你先告诉我,指控你伤害幼崽的目击者是谁?”
叶泽回忆了一下:“是一只金发的未成年亚雌,”
他补充说:“那天您在森林里晕倒了,飞行器也发生故障,我带您离开时在森林边缘遇见了那只亚雌,他刚看到我就尖叫着跑开了。”顿了一下续道:“也许因为我身上沾满了伯朗兽的血,您又昏迷不醒,让他以为我确实袭击了学生。”
果然是蒙恕,陆忱心里有了判断,他继续问:“你送我到医院后发生了什么?”
叶泽沉默了一瞬,答道:“我守着您进行手术,等到您从诊疗舱转到监护病房,莱恩也及时赶到,我就跟着监察员离开了。”
“你是外祖父派来接我回主星的,为什么到了布鲁克林后没有先联系莱恩呢?元帅不是已经将他的通讯号写在手令上了吗?”
陆忱轻轻地问道,他原本不想说这些话,但叶泽知无不言的态度鼓励了他,使他有勇气小小地指出叶泽行为的疑点:“你没提前找过莱恩,是怎么知道我在学院外面参加考核的呢?”
他不曾怀疑叶泽救他的动机,但信任是一回事,知情权又是另一回事,小雄虫被好奇心折磨了大半日,这时终于有机会询问当事虫,语气隐隐有些殷切。
被这双热切的眼睛注视着,叶泽没有片刻迟疑,他回视陆忱,答道:“我刚到布鲁克林时不确定莱恩是否能够信任——如果我将元帅的指令提前告知他,而他恰好已经不再效忠元帅,我怕自己来不及找到您。”
雌虫十分坦诚地陈述着自己的所思所想:“我信任元帅、信任您,除此之外只相信自己的判断,所以没有将通讯器直接交给莱恩——至于如何找到您,我有自己的方式。”
叶泽沉默了一下,继续说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以保护您为目的,我永远不会伤害您,也不会允许您再在我眼前受伤。”
陆忱被这个回答震惊了,同时刺伤他眼睛的还有叶泽此时的神态和语气:
面前这只高大的军雌被合金镣铐禁锢在坚硬的椅子上,连脖颈上都套着合金控制环,明明应该显得非常弱势,但他腰背挺直,平等地与陆忱对视着,面色平静、自然,目光里除了袒露的忠诚之外一无所有,让得到承诺的人立刻认识到,只要叶泽站在面前,没有任何坏虫能触碰自己的衣角。
这间狭小的囚室里盛放了一个鲜明的事实:这位狼狈不堪的阶下囚,本该是纵横宇宙、来去无敌的战士。
陆忱认识到了这个痛楚的事实,他心里失去了被信任、被效忠的喜悦,反而为对方的被囚感到十分酸涩,连翅膀尖都耷拉下来,流光溢彩的一对翅翼立刻变得没精打采。
叶泽移开视线,不去看那对宇宙间最美丽的造物。
小雄虫下意识地喃喃道:“如果我没发现你的通讯芯片呢?如果我因此相信你救我是别有用心的呢?你难道没想过如何自救吗?”
陆忱的身体还是幼崽,小孩子的泪腺总是非常发达,说着说着就带上些可怜巴巴的鼻音:“莱恩说监察室抓走的军雌下场都很可怜,外祖父还在主星,如果我也不来救你,你可怎么办呀?”
陆忱心里的小人被感动得热泪盈眶:这是多好的虫啊,竟然愿意为了自己背这么大的黑锅,长得好看说话又这么好听,我必须得捞他出来。
被发好虫卡的叶泽此刻心软得一塌糊涂,他虽然也是陆忱所腹诽过的“成年单身雌性”中的一员,但由于生性冷淡、克制,对情感的接收和表达也十分有节制,从不会因为哪只小雄虫软乎乎的笑容而动摇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