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陆忱跟其他幼崽都不一样,他是元帅家的小虫,又在自己面前展过翅,现在还为了自己被问询而落泪……
叶泽的目光温和下来,他忽然发觉这只幼崽拥有一双非常清澈、灵动的眼睛,他不希望它充满泪水:“不要为我难过,您不该产生这样大的情绪起伏。”
陆忱理直气壮地吸了吸鼻子:“我刚才打过针了!”
说完他立刻有些懊恼,感到自己表现得像个无理取闹、爱撒娇的小孩,这样的念头让陆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胡思乱想道:难道自己的言行举止要被潜移默化地引导得像那些娇生惯养的雄虫一样了吗?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半晌,叶泽打破了沉默:“但我依旧希望您珍重自身、保持心情平静,不要因为这件事过分担忧。”
——全世界都在嫌弃我是个稍微激动就要休克的废物。
陆忱更加不服气了,但他不愿意对如此忠诚、如此善良的叶泽发脾气,只好气呼呼地瞥了一眼放在角落里的大背包,斩钉截铁地说:“只有救你出来我才会开心,你要好好等着我,千万不能丧失求生意志哦。”
盯了一眼他前襟那些凝固的暗淡血迹,小雄虫的声音再度有些颤抖,语气却十分坚定:“我会替咱们两个都报仇的。”
叶泽摇了摇头,十分平静地说道:“主星已经要变天了,陆家主召您回星,但元帅预料到您此行可能并不安全,才会将我遣往布鲁克林。敌人可能藏在暗处,我力所不及的时候,请您务必保护好自己。”
陆忱不忍再看他形容憔悴的模样,坚定地说道:“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关心,稍后我会出席你的审讯,叶泽,我们到时见。”
小雄虫跳下椅子,最后望了他一眼,随着门外等候多时的工作虫员一同离开了。
陆忱离开后,叶泽被带回禁闭室。
这是专为军雌设置的刑禁室,规格全联邦通用,面积只允许成年雌虫笔直站立,或者抱膝坐下,就算不安排其他刑罚手段,只在这间屋子里关上十天半月,也足以给那些意志坚定的军雌带来身体和心理上的双重折磨。
沉重的电子门在身后关闭,叶泽默默挨近冰冷的墙壁,保持腰背挺直,不去理会胸前隐隐作痛的伤处。
相比普通雌虫,军雌们由于常年训练,身体素质还要更强几分,在审问过程中对军雌采用必要的刑讯手段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叶泽对此并不陌生,这点微不足道的痛楚无法使他的眉宇间流露出半点怯意,更不能让他开口,坦白出元帅的真实意图。
他坐在冰冷的地上,回想起与陆忱的第一次相遇,那天远在小雄虫所能追忆到的时间以前,连叶泽自己也还是只没有完成进化的小雌虫,暴躁好战,对别虫充满了警惕和戒备。
这次来到布鲁克林,叶泽本来就没打算全身而退,虽然元帅的指令中并没透露太多任务之外的信息,但主星上有谁不知道陆家的当家雄虫偏爱现任雌君、根本不将前雌君所生的雄子放在心上。
叶泽虽然不像平日表现出来的那般刻板、木讷,但他多少对元帅的顾虑有所猜测,知道此行将是他一生中唯一能接近陆忱的机会,就算付出一切代价,也要从那位刻薄善妒的雌君手中抢回一只健康、快乐的陆忱。
叶泽勾起唇角笑了下,细细回忆着那天惊鸿一瞥的华丽翼翅,这是他十年来第一次见到陆忱,由于腺体缺陷的影响,宇宙的意志和时间的流动在他和小雄虫身上所遗留的印记并不对等,对方还是一只惹虫怜爱的幼崽,自己却已经跟他的“莱恩叔叔”长得一样高了。
片刻前小雄虫坚定的神态在脑内闪回了一瞬,叶泽哑然失笑,心里涌过一阵温热的暖流:
多年未见,那只沉默寡言、唯唯诺诺的幼崽终于长成有担当的小雄虫了,对他而言,就仿佛是参加抽奖活动,本来拿到保底奖励就很高兴,最后却被神秘大礼包砸中了头。
这间禁闭室里的监控设备在主控室里显示的画面,昨夜就被训练有素的军雌悄无声息地替换了,叶泽并不担心被窥探言行,却仍然笔直地坐着,过了很久才微微偏过头,漫不经心地对着墙上一个不起眼的黑点轻声呢喃了几句,像是在百无聊赖的□□中自言自语。
“少爷会救我出去,你们立即撤退,不要惊动任何虫。”
细微的电流声在静谧的封闭空间里响了一瞬,悬浮在布鲁克林星外层空间的一架微型战舰上,有虫气急败坏地关闭了联络器,皱着脸向身边人诉苦:“你说叶泽是不是疯了?他竟然相信那只还是幼崽的小雄虫真能救他出来!”
被趁机抓住了虫爪的年轻雄虫十分淡定地按下操作杆:“不要在吃东西的时候接长官的通讯,你把点心渣喷到我的控制台上了。”
第5章 当庭对峙
审讯室是一个长条形的阶梯房间,监察机构的年长军雌坐在高高的审议台上,跟雄虫保护机构在艾朗德学院的负责虫共同分享一张桌子,他们的身影倒映在墙壁上镶嵌的巨大晶石里,显得十分威严、冷峻。
坐在左右两边下首的分别是学院的副院长、安保部门的老师、学年考核的带队教官,以及勇于指证罪犯的小亚雌蒙恕。
伤害事件的当事虫陆忱则坐在了蒙恕对面,他的透明翅翼在虫族中非常罕见,引得副院长惊讶地与教官窃窃私语了一阵。
陆忱对那些投放在自己身上的或平淡或恶意的目光毫无兴趣,他飞快滑动着面前的光屏,以极快的速度浏览着监察长所提供的公示材料,不时偷瞄一眼不远处的叶泽。
叶泽作为本次恶性伤害事件的嫌疑虫,实际上并不具备为自己争辩的权力,更别说如地球上一般携带律师进行辩护。
他被两位高大的军雌单独押在庭下,笔直地站着,跟房间内其他虫之间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对峙状态,虽然处在十分尴尬的孤立境地,神态却非常平静,没有显露半点惶恐不安,直到监察长敲响了审判之钟,才淡淡地抬起眼睛,直视着证虫席上哽咽落泪的小亚雌。
“我真的看见这位军雌叔叔伤害了陆忱同学,”蒙恕的眼睛失去了往日的灵动活泼,似乎回忆起当时的一幕都让他害怕极了:“他浑身是血,一只手扼住了陆忱的脖子,陆忱就躺在他怀里,一动也不动。”
品学兼优的小亚雌呜咽一声,捂住了脸:“对不起但我实在是太害怕了,我本来应该去救陆忱的呜呜呜我真的好怕……”
陆忱觉得他这幅模样十分眼熟,思索了好半天才意识到,自己先前所见的亚雌颜亦也十分擅长惺惺作态地挤眼泪,那副画面跟眼前的蒙恕如出一辙,嘤嘤着给人使绊子还装作很无辜,他胃里有些抽动,对雄虫们偏爱亚雌胜过雌虫的主流审美感到困惑极了。
把舌头伸直了说话不好听吗?又帅又酷还不爱哭的壮(雌)汉(虫)不香吗?
爱朗德的副院长是一只热心肠但耳根软的雄虫,他十分同情蒙恕,安抚道:“不要哭了,你也只是一只幼崽。”
蒙恕摇摇头,目光仍然十分愧疚,嗫嚅着说道:“都怪我,我看到陆忱当时衣衫不整,我以为雌虫们虽然喜爱雄虫,但是不会对幼崽下手的,都是我错误估计了军雌的凶残程度,才害得陆忱同学受到这样的侮辱。”
这话说得十分暧昧,打击范围也很广,在场的军雌们面色顿时不大自然,监察长皱眉道:“你的意思是嫌疑虫原本要将陆忱……?”
蒙恕十分伤心地说道:“我不知道,也许陆忱同学因为身体虚弱才逃过一劫,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庭上一众成年虫立时想起,这位疑似被“侮辱”的小雄虫还是一只腺体缺陷的病虫,目光顿时变得有些古怪。
陆忱十分无语:真是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还会被担心“失了清白”,并为此闹上法庭。
他多看蒙恕一眼都嫌辣眼睛,坐在座位上举起手来示意监察官:“监察长叔叔,我也要发言。”
椅背太高,他整只虫坐在上面,连脚尖都无法碰到地面,显得娇小极了,努力伸直手臂引起注意的样子十分可爱,惹得雌虫长官冷淡的眼神都柔和了许多:“不要急,你慢慢讲。”
陆忱本来就胸有成竹,得到允许后不慌不忙地说道:“目击证虫大概被吓得记忆错乱了,因为叶泽并没有伤害我,他看见我们的时候我也没有失去意识。”
蒙恕叹了口气,怜悯又伤感地说道:“陆忱,你怎么能这样说呢?我是站在你这一边的呀。”
陆忱并不理他:“监察长叔叔,我知道联邦法律的原则是疑罪从有,在我受伤的过程中只有叶泽被目击跟我在一起,所以他必须为这件事负责,是这样吗?”
年长军雌点了点头,陆忱又说:“其实事情的前因后果并不像蒙恕片面描述的那样。”
他滑动着面前的电子光屏:“材料中有医院给出的体检报告,上面显示我并没有受到外伤,只是由于受到强烈刺激,以及进行了超负荷运动,才会导致旧疾复发,这就说明叶泽并没有对我进行肢体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