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朗兽迟疑了一瞬,覆着长毛的爪子从天而降,陆忱敏捷地向旁侧翻滚,躲到粗壮的树干背后,抓住机会向来不及收回的兽爪上奋力刺了一刀。
小雄虫的力气虽小,由学院锻造师专门打造的防身用具却锋利无比,瞬间在坚韧的表皮下戳了一条棱形的口子,庞大的星兽吃痛,发出愤怒的嚎叫,一爪子拍烂了陆忱上一秒还藏身的树干。
伯朗兽的力气太大了,唯一的武器插在兽爪上来不及拔出,手无寸铁的陆忱冷汗直流。
他的心怦怦直跳,一片轰鸣的耳朵里已经无法听见星兽的哀嚎,被汗水洇湿的眼睫间倒映出掠食者狰狞的獠牙。
难道这就是命运吗?陆忱恍惚间想道,宇宙的玄妙意志派他来续写小雄虫短暂、坎坷的一生,难道他连一天都撑不过吗?
或许他就是真正的天选倒霉蛋,穿越后依然要做个英年早逝的短命鬼。
伯朗兽张大了嘴,生死一线的危机时刻,所见所闻都像设置了慢速一样,一桢一桢地在眼前播放,陆忱脑内唯一蓬勃的念头是“我要活着”。
这念头使他一颗心涨得发痛,也使他在强烈的求生意志中本能地向后退去,等到一脚踩空,才慢了半拍地发现肿胀的脚尖并不能触碰到地面。
——他飞起来了。
在虫族社会中,雌虫由于体魄强健、意志坚强,往往进入军部,或承担绝大多数的体力工作,而雄虫头脑敏捷、精神力强但肢体柔弱,顶尖的科研人员、医学专家和政要几乎都是雄性,需要受到严密、周全的保护,亚雌的综合素质则位于二者之间,数量比雌虫略少。
在经历了四十年前的大战后,雄虫数量锐减,虫星上本来就不平衡的的雌雄比例愈加悬殊,温室中的雄虫经年养尊处优,逐渐忘却了他们原本能够展翅、能够像雌虫一样在飞行中躲避敌人,或完成一次漂亮的高空伏击。
对于刚完成一次进化就身患恶疾、被医疗机构鉴定为废物的幼崽而言,更不曾有雄虫长辈告诉他飞行的秘密。
直到地球人陆忱接手了这具可怜的小躯壳,才在生死关头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意志,那双隐藏在肩胛骨下许多年的翅膀终于得见天日。
叶泽从飞行器上跳下来时见到的正是这一幕:
狼狈的小雄虫脸色苍白地持着一段尖锐的树枝,像一个勇敢的小英雄执着他的剑,正气喘吁吁地悬在半空,与一座小山般的伯朗兽对峙,双方的气势不相上下,甚至小雄虫因为突然起飞吓了对方一跳,还能略占上风。
也许是死亡的威胁激起了虫族天性里的坚韧和勇敢,这只名叫陆忱的小雄虫并不像传闻中那样懦弱、胆怯,反而显得坚定而勇敢,但因为相貌可爱,这种微妙的“小英雄气”能加倍引发旁观者的怜爱之情。
他的身量不高,穿着艾朗德学院的制服,前襟沾满了暗金色的雄虫之血,汗湿的卷发黏在前额,背后展开一对半透明的华美翼翅,将稀薄的晨光折射到叶泽的眼睛里。
那是雄虫的翅翼,因为骨化程度较低,并不能像雌虫战士们一样延伸出金属般坚硬的枝节,而是呈现半透明状,由纤细、中空的浅金色翅脉勾勒出华美的图纹。
悬停在半空的小雄虫与亲舅舅陈燃的相貌十分相似,这种风格的长相虽然俊美,但天生带了三分凌厉之气,使成年虫显得俊气、冷淡,不可逼视,长在幼崽脸上,就与天真、莽撞的孩子气相结合,混杂为一种难以言说的吸引力,使成年军雌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这一眼的打量看到了许多,实际却只过了一瞬,叶泽回过神来,毫不犹豫地弹开剑鞘,挡在小雄虫身前,凶猛无比、大开大阖地劈向伯朗兽,在半空落下一阵温热的血雨。
这是何等凶残的战斗力,陆忱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砍瓜切菜一般将大星兽飞快解决,对自身的菜鸡程度有了清醒的认识。
他感到小小的挫败,半晌才犹豫着说道:“这位……壮士,谢谢你救了我的命。”
死里逃生的小雄虫偷瞄了一眼对方冷峻的面容,抬手抹掉了脸蛋上温热的兽血,睁着一双狗狗眼大胆猜测:“你是学院派来救我的老师吗?”
眼前的“男子”并不去拔出陷没在星兽厚重皮毛下的长剑,而是微微抬起下颏对他敬了个标准军礼,说道:“让您受惊了,我是少尉叶泽,奉元帅命接少爷回家。”
飞行器在头顶无声盘旋,陆忱忽闪着翅翼落在地上。
他看见救命恩虫有一双明亮的眼睛,此刻正从沾血的帽檐下望过来,如同夜晚的寒星。
第2章 军雌叶泽
叶泽从主星孤身来到布鲁克林,在飞行器上度过了数十小时才终于找到陆忱。
他将遍体鳞伤的小雄虫带出考核场地,送到艾朗德校医院,按着光子枪亲自守在诊疗舱外,直到接到通讯的莱恩匆匆赶来,才面无表情地上缴武器,走进监察室接受问询。
身受重伤的陆忱对此一无所知,他刚被送到医院时状态极其糟糕,整只虫的身体指标在临界点危险地徘徊,生平第一次展开的翅翼也无法收回体内,只能可怜巴巴地垂在身后,像两片饱受摧残的玻璃糖纸。
所幸雌虫们都受过“如何照料你的雄虫”的系统训练,叶泽在他昏迷后当机立断采取了优秀的救护措施,并迅速将虫送到医院,于是陆忱在诊疗舱里睡了个好觉,梦中仿佛一直有救命恩虫可靠的背影。
这使他感到安全极了,直到第二天傍晚才在一张极其柔软的床里苏醒,他挣扎着从那些羽毛般的织物中直起身,脚尖还没碰到地面,就被一双手抓着肩膀重新按回到枕头上。
“您被注射了药品,需要保持内心平静、肌肉放松。”一道高大身影站在窗边,看他倒在床品的海洋里尤嫌不足,还上前将被角也一并掖好了。
“莱恩叔叔?”陆忱费力地辨认了一番对方逆光的模糊剪影,感到自己像被卡车从头到尾碾过一样,浑身上下到处都疼:“这是哪儿?”
他深吸一口气,感受着心脏仍在胸腔里有力跳动,这才有了点劫后余生的喜悦。
“这是校医院特护病房,您已经昏迷一整夜了。”莱恩回答。
陆忱的视线在房间里转了一圈,这间特护病房为了迎合雄虫学生的喜好、缓解他们的病痛,内部装饰风格十分新奇可爱,在地球人陆忱眼中就显得非常“少女心”。
他盯着床架上垂落的浅粉色幔帐和一堆零七八碎、闪闪发亮的小玩具无语了片刻,伸手将自己头上戴着的浅蓝小睡帽摘了下来,忽然想到了那个砍星兽如同砍菜的雌虫:他冷硬坚强,宛如一把出鞘的钢刀。
小雄虫好奇地问道:“那个人、呃——虫呢?救了我的那只叫叶泽的虫跟我们在一起吗?”
陆忱惦念着这份救命之恩,一睁眼就在心里盘算着如何诚恳地向大恩虫表达谢意。
小雄虫的外祖是声名显赫的联邦元帅,莱恩退役前曾经担任元帅勤务兵,最近十年则留在布鲁克林星,负责照料长官唯一的孙辈,与远离家乡漂泊在外的小虫之间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他垂眸注视着陆忱的目光十分慈爱:“叶泽不在医院,等他从监察室脱身,我会带他来见您。”
这具身体绷紧了一瞬,对于“监察室”做出了本能的戒备反应,原主道听途说的许多传闻在脑内浮浮沉沉,陆忱心跳加快,立刻追问道:“谁把他抓去了?凭什么抓他?”
他的声线奶声奶气的,由于着急说话,中途还吸了吸鼻子。
曾经的军雌莱恩同样对监察室的职能如雷贯耳,他叹口气,为小雄虫端来营养剂:“雄虫保护机构在艾朗德学院的分部指控他蓄意伤害——对雄虫的肢体造成了严重损伤。”
陆忱懵了,他被营养液呛了一下,惊讶地抬起头:“他伤害谁?我吗?”
莱恩沉默片刻,为陆忱解释道:“我接到通讯就出发去医院,赶到的时候您正在手术台上,叶泽——那只军雌,他浑身是血,不肯离开手术室门前,坚持要等到您进修复舱。”
他没有将叶泽暴力违抗监察队执法、打伤好几只雌虫的事告诉陆忱,只是无奈地说道:“总要有人为您受伤的事承担责任,叶泽碰巧被他们抓住了把柄,因为您被伯朗兽袭击时确实只有他一虫在场,目击者也提供了这样的证词。”
经历大战后,虫族社会如今的雌雄比例达到了十五比一,雄虫脆弱、娇贵,承担着使雌虫受孕的神圣使命。
为了保护雄性,法律在很大程度上赋予了“弱者”霸凌“强者”的武器,尽管雄虫的手腕如此纤细,仍然可以轻易使雌虫发出哀鸣。
在此类涉及雄虫的伤害事件中,联邦法律和执法者一向选择疑罪从有,涉嫌犯罪的雌虫往往毫无争辩余地,这在地球人陆忱眼中简直荒唐至极,但眼下,他的救命恩虫正是因为如此可笑的原因身陷囹圄。
莱恩收回营养剂的空瓶,忧心忡忡地觑了一眼他的脸色:“您这次发病差点丧命,现在实在不该担心别虫了。”
叶泽供职于元帅私军,算起来也是莱恩的同僚,他虽然惋惜年轻后辈身陷无妄之灾,但毕竟亲疏有别,莱恩将小雄虫的身体状况看得更重要,坚决不肯让陆忱再为此事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