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昱知道,没有人愿意放弃自己世世代代居住的房屋,还有祖祖辈辈耕种的田地。这项工作非常难以开展,万一做得不好会激起民愤。一旦真的爆发,他这个新上任没几年的皇帝也别想做安稳,随时有人会学先祖起义。
东宜经过禀报进了皇帝所在的帐子,见他盯着水利图眉头深锁,便明白了他的烦忧。只恨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
“启禀陛下,”东宜恭敬地禀报,“已按照陛下的指示安置好了最后一批灾民,只是……”
“只是什么?”陆昱从图纸中抬起头,眉头依旧深锁。
东宜不知道怎么说,他觉得皇帝陛下想的安置法子不错,但是总有人会不知深浅唱反调。
“是有人不愿意住桶里是么?”陆昱终究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东宜心惊胆颤地点点头,虽然不再担心皇帝会突然无端发难,但不被人领情总会让人心情不好。
陆昱从坐垫上站了起来,舒展一下腰背,再次叹了一口气,“走吧,过去看看。”
东宜又开始担心,陛下最近叹气的次数太多了。
他们出帐子上马,走了一刻钟就到了灾民安置点,远远就看到好几个硕大的木圆桶,整齐码放在地上别具风格。
这是今早陆昱在初查灾区时候的意外发现。
燕南湖畔虽有水患,但丰厚的自然资源也给这个地区带来丰厚的经济回报,素有鱼米之乡的雁南,还盛产米酒。
于是陆昱发现了每家每户都备有木酒桶,甚至有些酒桶非常大,可以容纳下好几个人。陆昱以前测评过一家木桶酒店,据说是酒店民宿中独一无二的高端产品。在现代,一个实木打造的木桶酒店房间造价在30多万。但是他眼前不就摆着一片现成的木桶酒店么?
于是陆昱立即让人着手开始布置木桶,不求多舒适保温,但起码让流离失所的难民有了一个临时居住之所。但目前情况却是没有一个难民愿意住到酒桶里,三三两两或蹲或站在一边,两眼巴巴地看着眼前的这群达官贵人。
陆昱首当其冲进了一个较大的木桶,发现里面已经按照他的要求擦洗一新,木桶的角落里放了一些樟木以达到驱虫的效果。
甚是满意的陆昱当即宣布,“我今晚就睡这里了。”侍从们想说不妥,但是被陆昱一个眼神就制止住了。
灾民们不知这人是谁,只知道是京城里来的贵人,但贵人能住酒桶里,他们应该也能将就一宿。
这一晚,陆昱躺在木桶中,辗转反侧。
并不是木桶布置得不舒适,木桶的底端用板子铺平,再铺上了厚厚的褥子,居然创造出了一个合适的人体工学弯度。
忙了一天,安静下来的时候,陆昱想到了山洪那天。想到了灾难过后的恐惧感,想到了宗政珲救他时肝胆俱裂的脸。
现在,他应该不会想杀他了吧?
如果还是想杀,那天他就已经上西天了……又何必多此一举。
小说情节之中根本没有这一段,陆昱知道,很多东西都在悄然无息地改变。
不知道为什么,陆昱总感觉他们的关系也变得有些不同。但又说不上是什么不同,一种非常微妙的情绪扰乱了他的睡意。
最后实在体力不支,昏睡了过去。
几日之后,灾民安置工作暂告一段落,陆昱回到了渭城太守府,继续商量接下来的事宜。
到了太守府,陆昱犹豫着要不要去慰问宗政珲的病情。在院门前踌躇许久,终于被一波接一波的仆从吸引了进去。
临近宗政珲房间的时候,就听到莺莺燕燕的欢笑声。这是陆昱许久没有听到的笑声,仿佛回到了学生时代,许多女生围绕着学生会主席,借着学生会工作接近爱慕的男神。
陆昱不由地苦笑,果然是男主,不管到了哪里,总能吸引到女生。
“珲哥哥,以后你会留在渭城么?”一个娇翠欲滴的声音说道。
紧接着一个尖声细气的声音驳斥道:“怎么可能?珲哥哥自然是要回赵国的!”
“那也不妨事……”第一个声音吴侬细语地道,但话还未说完,就被门口的一个下人打断,“陛下?”
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然后紧接着一个个花红柳绿的身影从房间里出来。
“给陛下请安……”
“臣女等不敢扰乱陛下……”
“臣女告退……”
转眼间,所有的女孩子就跑没影了。
陆昱:???
这是什么情况?
他是洪水猛兽么?
陆昱尴尬地揉揉鼻子,继续走入房间,见宗政珲舒适地靠在床头,整个人精神抖擞。再环顾四周,桌上摆了好多水果茶点,香糕零嘴,哪有一点病房的样子……反倒像是一个俱乐部。
宗政珲坐在床上,嘴角微扬,却笑不达眼底,不慌不忙地给皇帝行了一个半礼,“奴才腿脚不便,就不给陛下请安了。”
陆昱顿时就僵住了,宗政珲极少在他面前自称奴才,以前小路子还斥责他不懂规矩,但宗政珲还是我行我素。今天却突然用这个低人一等的称呼,反而让人心头一紧。
陆昱装出一付不在意的样子,摆摆手道:“不必多礼。”
然后两人就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陆昱想着,别人救了你一命,有些事情就不要太计较。于是他再次开口,“我过来,就是想看看你伤得怎么样了……”
“区区小事,陛下何须挂齿,”宗政珲不在意地笑着,“以前陛下想要奴才的命,也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陛下饶奴才不死,奴才为陛下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陆昱彻底呆愣了,心中一片死寂,感觉一切都似乎回到了穿越的第一天。
第20章
两人基本属于不欢而散。
陆昱觉得自己保持住了风度,最多就转身机械了一点,脸色苍白了一点。毕竟他最近很忙嘛,所以现在急需补眠。
宗政珲看着年轻的帝王小脸煞白,表情僵硬地离去,心中无比烦躁。他拿起手边的东西想扔掉泄愤,抬手一看居然是每日抱着睡的枕头。想想还是舍不得扔,使劲锤了几下,枕头松软扑弹,好像可以包容他的一切。这让他的心情又慢慢平静下来。
入夜,宗政珲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也许是白日里躺多了,也或许是伤口开始长肉有些痒,总之他为自己找各种理由,最后还是拖着一条伤腿从床上起来,出了房门倒院子里透气。
繁星满天,月华如水。
正是春末夏初的季节,夜晚尚有一丝丝微凉。院子里种着许多棵梨树,洁白如雪开得正好。清润的空气混合着梨花的香味,深深吸入,再长长地呼出胸中浊气,让宗政珲顿感心旷神怡。
忽然,他看到不远处的小厨房似乎亮起一点火光。这么晚了,照理没有厨娘做饭,宗政珲有点担心是不是厨房走火,于是拖着腿往那处走。
小厨房的火光始终只从窗户透出星星点点,宗政珲慢慢也就确定了应该是有人夜里生火做饭。
这么晚了,还有人吃宵夜?
宗政珲略作思索,想到这个院子住的都是他们这些跟着皇帝从京城来的侍从,这小厨房就是特意为他们而设。搞不好就是魏巍这些嘴馋的家伙半夜要吃东西。
想到这里,他也不由地感觉到饿了。
虽然桌上摆了一堆,但他一个大男人哪里爱吃那些甜的酸的零嘴?再加上日里他自己跟自己运气,光喝了一肚子药,正经饭没吃多少。
想到这里,宗政珲就动了趁火打劫的心思。
走到小厨房门口,见门虚掩着,他就轻手轻脚拉开门,先抬起受伤的腿轻轻迈了进去。
炉灶生火的地方有一个身影在忙活,但又好像对此不甚熟悉,从他手忙脚乱的样子来看就知是个生手。宗政珲慢慢挪了过去,快走到跟前的时候,故意咳嗽了一声。
“咳嗯!”
炉灶后的身影立即跳了起来,然后两人马上就陷入了尴尬。
“噗呲……”宗政珲终于憋不住笑了出来,皇帝这灰头土脸的造型实在太滑稽。
陆昱条件反射地去擦自己的脸,从对方的眼神中他已经猜到自己应该有些狼狈。
结果袖子上的灰抹到了脸上,整张净白的脸此刻成了大花猫。
宗政珲捧腹而笑,他真的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这么好笑的景象了。等他笑够了,陆昱的脸已经冷下来了。宗政珲终于感到过意不去,拿出袖子里的手帕递过去,“擦擦吧。”
陆昱头一偏,拒绝道:“不用了。”
两人之间气氛再次冷了下来,陆昱瞥了一眼他宗政珲受伤的腿,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轻声解释道:“先不用擦,等会儿我做完了再洗。”
宗政珲缓缓抬头,看着皇帝的脸在火光中忽明忽暗,再也没了取笑的心思,就轻声问,“你在做什么?”
“在做面。”陆昱撇撇嘴,蹲下来继续生火。他原来就会做饭,奈何古代生火太复杂,搞了半天才点着火,被宗政珲吓了一跳,差点前功尽弃。
“你还会煮面?”宗政珲倒是惊奇了,“为何不叫下人做?”
怎么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