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高层批阅奏章一样,兰漱扯了扯唇,也没说什么。
沈蜚英冷哼一声。
张奇寰命人收齐了后,一一查阅,眉头也随之皱的越紧,片刻后,他道:“我当兰漱与你们关系甚好。”
他扫了兰漱一眼,又将眉头挑起来。
兰漱身旁是两座金锁提炉,里面撚的火滓跃跃欲出,他道:“不不不,张大人您想多了,我内向,和大家玩的不好。”
有几名弟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张买诚还惦记着上回的事,看都不看他,便出口骂道:“恬不知耻。”
兰漱回道:“就你懂事!”
张买诚道:“你——”
张奇寰叹了口气,将所有的雪浪纸全部扔进提炉中烧掉,对李淮誉道:“我倒是觉得兰漱可以去,毕竟他是散心宗唯一的嫡脉……”
兰漱的脸瞬间沉了下来。
若是之前还有一星半点的机会,这下就变得很难了。
什么散心宗唯一的嫡脉,那都是从前的事。在李伏天来之前,李兰漱确实是天之骄子,李淮誉甚至会在考试中威胁其他家臣之子交白卷,以衬托他的天资聪颖。可惜人就不能和人比,否则只能败兴而归。
在如今的李淮誉眼中,怕是谁都抵不过貌美有礼的李伏天吧。
上一回李兰漱干的那龌龊事情,倘若没有将李伏天拉扯进去,他也不至于那么生气。
果然,下一刻李淮誉便阴起面来,道:“我看伏天比兰漱要适合,其实大可让伏天去,并做个督察,日后若是李樱继位,也能辅佐一二。”
李樱便是二少爷的名字。众人都变了脸色,谁都没想过下一任宗主之位定的这么潦草。
沈文野道:“既然难以定夺,不如让他二人都去,也好显得公平。”
沉思半响后,众人都觉得有道理,便更加潦草的将这件事决定了。
而兰漱这样的都能够通过,其他人也没有不通过的理由,只是他们一个个似乎都面露难色,不大愿意去的样子。
兰漱心中虽有疑惑,但也没多想。只要目的达到了就好,反正到时他也回了家,与此处没有半分干系。
他这厢如此打算着,蒋客识又将话题引到了赵秋衡身上,“秋衡要去吗?”
关于赵秋衡的事,无人敢替他做决定。或许是因为散心宗虽然人尽可夫,但至少良心未泯,还晓得老宗主砍了人家的父母,心怀愧疚,对于生死大事想让他自己做主。
兰漱又冷笑一声,对这里的一切更加鄙视。
他前面一直疑惑散心宗为何无人发觉赵秋衡装傻之事,但现在看来只有两个原因,要么赵秋衡装的太好,要么就是这些人全部都在配合他演戏。
反正从一开始这次游猎都是一定要赵秋衡去参加的。
对于一个傻子而言,众人争得死去活来的机会他若是拒绝,便摆明了要给人留把柄。
按照傻子的思维逻辑,他必须表现出很有兴趣。
赵秋衡也没让兰漱失望,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灼烫的光华散出来,道:“我也去……要去……”
兰漱不知是该叹息还是高兴。
他若是要救赵秋衡一命,必然得劝他放下吞并散心宗的心思,也就是说要他放弃仇恨,可是要如何做,他还没想好。
无论如何都是有点卑鄙的,但若是执意报仇,又势必被雅绥山的那群人抓住把柄,杀他可是易如反掌的事。
他们太弱小了。
接下去的考核便如同闹着玩似的,就差没拿出个本子让他们自己记愿不愿意了。
兰漱觉得没意思,便偷偷溜了出去。
他边走边想,这件事应该怎么办,可是全无头绪。也无人能够帮他一把。
一直走到巴水之东,方看到石墓上刻了一道字迹:飞来艳福,玉树临风。
轮椅上的沈灵献就在石墓之前,目光中带了一部分阴柔之意,见来人是他,才隐藏了不少凶蛮。
兰漱觉得不好意思,道:“爹,你在这儿干嘛?”
沈灵献:“……”
兰漱顿了顿,拍了拍头,道:“不好意思,我唐突了。”
他仔细打量着沈灵献,总觉得这样的人才配得上做自己的爹,可惜偏偏他的眉眼处同李淮誉那个孬种一模一样,不必多猜,也知他确实是李淮誉的亲儿子。
沉沉叹了口气,他走了过去,想与他多交流几句。谁知越过拦挡目光的石碑后,他竟看见沈灵献面前横躺了一排的死人,无一例外,全是被掏了肠子,取了心脏,活活窒息死的,眼珠子还凸在外面,死不瞑目。
沈灵献身上没有半点血迹。
兰漱瞪大了眼。
沈灵献道:“害怕了?”
兰漱往后退了一步,想跑,但是脚底下没有力气。
沈灵献将轮椅推过来,眼光沉沉的:“知道我为什么杀他们吗?”
摇了摇头,兰漱喉咙一阵干涩:“不知道……”
沈灵献以一种说教的语气道:“他们对我说,我不配在散心宗待下去,这里容不下我,但是我阿爹是照胆穷沈文野,为散心宗出了不少力,我是沈家的嫡长子,即使我庸碌无为,这宗里的风光也合该我一份,这是我应得的!”
他突然叹着气道:“小九,有些东西本就是你应得的,即便你不去争取,还是要承担这个身份带给你的责任。”
兰漱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可是他的声音很熟悉,令人无端的安心起来。
他在哪里听过这些话。
在沈灵献将死人尽数翻了面时,他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最后是怎么回去的他也不知道,一醒来便被金仪扑了个满怀,眼泪鼻涕蹭了一身,“九少爷,您怎么了,怎么会又晕倒?”
兰漱怔了怔,推开她,低头看见了身上的鼻涕,又将她揽过来抱住,挡住了衣摆,“我就是太累了,没什么事。”
他朝屋内看了看,道:“我是怎么回来的?”
金仪又抬起头来,松开他,道:“是张督学送您回来的,我问出了何事,他也没说就走了。”
兰漱心道不好,若是张买诚送他回来的,指不定已经看到了巴水之东发生的事情,万一告诉李淮誉他们,沈灵献免不了一顿责罚。
他顿时有些自责,这下可把沈灵献害苦了。
金仪不解道:“少爷,您都可以去参加游猎了,怎么还闷闷不乐?”
兰漱道:“宗里有没有出事啊?”
金仪一愣,旋即道:“好像是有……”
兰漱追问:“死人了吗?”
金仪点头:“是死了几个人,少爷怎么知道?”
兰漱心头千头万绪的,他何止知道,若是再早去一时,恐怕成了目击者了。
金仪突然有些吞吞吐吐,兰漱皱眉,道:“有人知道是谁杀的吗?”
金仪察言观色,细声道:“宋酊说是……衡公子!”
兰漱差点跳起来,嘴都快气歪了,心中大大的不悦:“怎么可能,就赵秋衡……”
不对,明明是沈灵献杀的人,怎么会变成是赵秋衡杀的?难道是张买诚授意陷害?
就因为一条狗,也不至于。
他立马从床上跳下来,道:“不行,我得去救人,我知道……”
金仪拦住他,道:“九少爷,您疯了?以往您不都是最爱看衡公子遇险吗?就像上次他中了淫毒,您还特意跑去菩提大漠,要好好庆祝一番呢,只不过不小心闯入禁地未能出来……”
兰漱穿衣服的手顿住了,死死盯住她,道:“你说什么?”
金仪吓了一跳:“您误闯了……禁地!”
她以为是他好面子,不愿再提起,因此说的战战兢兢。
兰漱心中翻起一层惊涛骇浪,道:“赵秋衡的淫毒不是我做的?”
听到此话,金仪突然松了口气,知道他没生气,便也胆大起来,道:“九少爷,您失忆了吗?怎么将此事忘记了,还是您交代我不要说出去的。”
兰漱陷入沉思。
思忖许久,他还是将衣服穿好,对金仪道:“这件事先不要告诉别人,我去瞧瞧赵秋衡,若是有人找我就说我被强/奸了。”
金仪道:“……啊?”
兰漱已经出了门。
他快步往琥珀斋走,心里没底的很。
赵秋衡到底还有什么敌人?难道宗里的人真的都知道了他装傻的事情?这才拿此事陷害于他?
这个赵秋衡,太不省心了。
经过醒世阁时,他脚下顿了顿,想去找秦炽,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没必要。谁都知道秦炽偏心赵秋衡,此时她若出现了,倒是显得不合适,反而会越描越黑。
罢了,他还是一个人去,万一可以力挽狂澜也说不准。
这么想着,他加快了脚步。就在临江而过时,突然有人蒙住了他的头,一块黑布罩了下来,接着便是拳头落在脸上。
他本来没打过架,面对偷袭更是不知所措。
那人拳头半点不轻,边打边骂:“小畜生,养你这么大还让我出丑,摆明是看我治不了你吧,这会儿我就让你知道,谁是你爹!”
话音刚落,当胸一脚踹倒兰漱,兰漱心口窒息了好一会儿,怒道:“孙子,敢偷袭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