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我名字。”白英提醒道。
“陛——阿英姐。”百里霜从善如流地改了称呼,却还是十分无奈,“您下次转圈的时候先提醒一声行吗,我在原地等你不好吗。”
“走了。”白英跳下了围墙,沿着秦小姐离去的方向追过去。
见白英表情有些不对,百里霜也适时地止住话头,连忙跟了上去。
一边找人的时候,百里霜还在心里回想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先是京墨千叮万嘱,随后又那么巧遇到前任帝后,白英更是少有露出这样的表情——
说复杂已经不恰当了,反倒像是一片空白。
明明只是一场普通的离家出走而已啊,为什么会有这么麻烦的感觉呢。
百里霜感到有些头疼,却丝毫不敢懈怠,紧紧地跟在白英身后。
万一出了什么事,别的不说,他姐就会先削死他了。
只是这位素未谋面的秦大小姐何德何能,竟然能同时让京墨和白英两人警惕起来的?
百里霜百思不得其解。
......
两日后京墨再次收到了白英寄回来的信。
这一次信依然是百里霜送回来的,并且是当着五公主的面拆开的。
五公主倒不至于去抢京墨的信,只是端着茶杯似笑非笑地瞟了一眼百里霜。
百里霜规规矩矩地站在角落,眼观鼻鼻观心,力图与身后的墙壁融为一体。
京墨似乎对当下这令人窒息的氛围毫无感觉,伸手一敲旁边眼巴巴看过来的白术的脑门:“继续抄,晚上抄不完不许睡觉。”
见师父没有心软的迹象,白术又可怜巴巴地转头去看他的亲姑姑。
“咳咳,看我干什么,继续抄啊。”亲姑姑也跟着揉了揉大侄子的头,“京墨姐也是为你好。”
果然谁都靠不住!
白术委屈巴巴地低头继续抄书,深深觉得这个世界对他的恶意真是太深了。
明明他只想当条混吃等死的咸鱼而已啊。
白术叹了一口气。
京墨一边拆信,一边瞟了他一眼,挑了挑嘴角,一副“我什么都知道”的神棍表情,看得白术一抖,顿时彻底噤了声。
白英这一回寄来的不再是什么表白信,字数甚至更少,但内容却让五公主都吃了一惊。
「看到二哥了。」
“二哥?”五公主惊道,“二哥不是早就死了吗?”
“果然还是来了啊。”京墨只是低叹一声,似乎早有所觉。
第27章 27
“阿英……”
语未尽,京墨露出的笑便僵在脸上, 白英目不斜视地跑过她的身边, 匆匆忙忙地像是在躲避着什么。
有哪里不对。
恍惚过后, 京墨陡然回神, 抬起头, 目光追逐着那个瘦小的身影而去。
那不是白英——不是京墨认识的那个白英。
只披了一层外袍的小女孩儿赤着脚,踏着水汪, 在大雨中奔向未知的方向。
她看起来有些惊慌,隔着那么远, 京墨都还能听到她粗重的喘息声。
这个白英看起来很年幼, 大约只有六七岁,也可能更小——京墨没有见过那么小的白英。
又一道黑影风似的从京墨眼前掠过, 追着白英而去。
京墨只觉得心下一慌,仿佛有什么就要脱离她的掌控走向黑暗的陌路。
她想也没想,便跟着踏入雨幕之中, 拼尽力气跟在他们身后。
「……你为什么要一直追着我不放?是我做错什么了吗?放开我——」
「你错了,你从出生开始就错了, 这是你们欠我的。」
这段对话似缥缈的烟雾, 走过了无数曲曲绕绕才钻入京墨的耳朵里,她近乎仓惶地循声走进某个昏暗的角落。
她听出那个无助的声音来自于幼年的白英, 而另一个满是怨恨,却与她记忆中的某道声音重合。
「死吧。」
“不要!”
京墨惊恐地瞪大眼,磕磕绊绊地往前跑去,声音愈近, 她走过拐角,想要再向前,脚下却仿佛生了根,寸步动不得。
角落的尽头光影斑驳,露出一张年幼的脸,半显在光中,表情是全然的痛苦——
在她的面前,有人卡住了她的脖子将她提在半空之中,然后逐步扼紧了五指。
京墨眼瞳猛地放大,映出的景象瞬间替换成了另一个白英的影子。
成年后满身伤痕的白英半阖着眼,一身的血痕,却全无少时痛苦的神情,仿佛世间的一切都无法对她造成伤害。
她只是倚在墙上,平静地用手捂着腹部流血不止的伤口,然后微微仰起头,朝京墨的方向看过来。
对上视线的瞬间,白英张了张嘴,似乎叫了一声“京墨”,也可能没叫,最终她也只是缓缓地露出了一个微笑,身体慢慢顺着墙壁滑落。
“阿英!”
……
京墨从噩梦中睁开眼,惊惧之中乱伸的手推翻了床边的茶具。
轻脆的的碎裂声引来了下人,也惊醒了京墨。
“大小姐。”下人在门口低唤了一声。
“……无事,只是做了一个噩梦,失手打翻了茶具。”京墨按了按自己的眉心,却先摸到一手濡湿的冷汗,她很快平复下声音,“你们先下去吧。”
“是。”
屋内很快恢复了寂静,屋外月华如练,正到半夜,京墨却再也睡不着,迎着窗口倾泻进来的月光静坐于床边。
京墨回想起先前的梦境,醒来后她已经记不太真切,但这种感觉却与今生初回时的夜夜梦魇一般,她便知道,她是又梦到了白英死时的场景。
除却重生初时毫无实在感,京墨大悲大喜,日夜不安,才日夜被前生梦魇所困。
但她本就极擅长收拢自己的情绪,自从与白英交心过后,更是再也没有做过类似的噩梦。
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京墨清楚,自己会再次做噩梦绝对和白天时收到的信有关系。
短短几个字便轻易勾动了京墨内心的不安,足以见得心中“二哥”的分量。
对于白英送来的消息,京墨早在苏叶那里便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乍一听到这个消息的真实性,她也仅仅只能保持面上的平和罢了,内心的波澜却许久不得安定。
白蔹应该是死了的。
京墨垂下眼睑,神游半晌后又看向自己的手。
比起白英的手,她的手同样修长,看起来却不如对方有力,仿佛除了纸笔便什么都再握不住,这是一双属于文人的手。
可就是这样一双软弱的手,也是能做尽天下最狠绝之事的。
京墨再次想道,白蔹应该是死了的。
这当中出了什么问题吗?或许白蔹命不该绝,遇到了贵人……或许天意弄人——
不,应该是当年年纪太小,对自己的身体素质产生了错误的认知,一个小孩子,应该无法那么轻易地杀死一个快要成年的男人的。
京墨逐渐沉下心来,她所忐忑的并非“白蔹还活着”这件事。
如今这世上能牵动她心神的,也仅有白英。她曾经的死,她曾受过的伤,她未来的安危,这才是能让京墨动容的事。
……
白蔹是京墨的仇人,仇怨的根节在于白英。
白蔹曾数次试图杀死白英,后来他还成功了。
在那之前,最严重的一次在京墨与白英相遇前,那个时期发生的事,京墨也都是事后从白英口中拼凑出来的。
年纪更小些的时候,宫里的先生个个都夸赞过三公主口齿伶俐,虽不过分热情奔放,却也不是沉默寡言之人。
但是白蔹却不喜欢听白英讲话,更准确点来说,他不喜欢听任何白家人讲话。
虽然叫着二哥,但实际上白蔹并非前任帝后的亲子,与白英等人的血缘关系也极为浅淡,唯一说得上便是他生母是皇室公主,与皇室也有千丝万缕的血缘联系。
只是因白蔹生母难产早逝,而本家也已经几近灭族,他生父又对先皇有重恩,为国捐躯,只留下了这么一个尚在襁褓的独子。
先皇心有愧疚,又无处施恩,便将还不知事的白蔹抱回来抚养,并且为了让他少背负一些恩怨,先皇将他的身世列为禁忌,就连京墨也是在白英继任数年后才知道了这个秘密。
或许源头正是这样微妙的身世。
在前世的时候,京墨便与白蔹没什么交集,在她和白英认识的时候,白蔹已经被帝后送走了,之后没几年便传来了暴毙的消息。
当然后来事实证明这是一个假消息。
最初京墨对白蔹全部的了解都来自于白英的其他兄弟姐妹,白英本人却很少提及这个哥哥。
在京墨的印象中,白蔹是个极度自负又自我的人,或许早些年还对皇位有过想法,所以后来被内定继承人的白英才首当其冲,险些在幼年便被白蔹直接掐死。
要不是当时大哥因为意外路过,白英或许就真的死在无人知晓的角落了。
也是从那场无人见证的激烈冲突以后,白英便陡然变得沉默起来,等到遇到京墨的时候才慢慢恢复,却也从此只几个字几个字地往外蹦。
直到这样巨大的转变之后,白蔹与白英之间的矛盾才得到了帝后的重视,但此时后悔已没什么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