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是受过伤的喉咙。
这一刻商陆那颗圣母般的热心肠又占据了上风,回想起秦艽说过族里复杂的情况,还有连日来的见闻,或许秦艽也并不是完全在骗她。
至少秦艽与秦家的矛盾并不是说笑的,若秦艽是被逼着当起了女子,说不准秦家的恶性更令人发指。
商陆靠着直觉在江湖混日子,除了苏叶那一遭便没出过什么岔子,她也更信任自己的直觉,而不愿轻易地以恶意去猜度别人。
所以在秦艽还在忧心商陆会怨恨他的时候,后者的思绪已经跑到了他在秦家所受的苦上了。
如果秦艽曾经说的是真的,那么秦家对他做过的事只会更过分。
商陆比秦艽更快地接受了这个现实,饥饿感让她的视线落回到先前被打落的食盒上,糕点落了一地,让商陆觉得有些惋惜,但她也知道轻重。
“为什么不能吃?”商陆问。
“……啊?”秦艽呆住,没想到商陆的思绪跳得这么快,愣了一会儿后,他还是乖乖地答,“里面有毒。”
“有毒?”商陆一惊,回想起先前那位秦小姐一副天真的话语,忽觉得一阵寒意蹿上脊骨,“怎么会……光天化日的……”
“她是看到我回来才特意过来,要是我晚一步……”秦艽顿了顿,“她本就是最受宠的大小姐,我这偏院向来没有人在,就算出了什么事,她往我身上一推,也不会有人深究。”
其他人或许还乐见其成,不止解决了商陆这个意外,还顺带除去了秦艽这个隐患,可谓一石二鸟,是再划算不过的买卖了。
商陆先前只是惯性思维,觉得不会有人这样明目张胆地害人,此刻听秦艽一提醒,她也跟着反应过来。
“她想杀我?为什么想杀我?”商陆奇怪道,“我与她连面都没见过几次?你与她有什么仇怨吗?”
看到商陆疑惑的视线,秦艽不由苦笑。
“她与我.......说好听点叫替身——”秦艽顿了顿,道,“本来该是她去百部国的。”
在商陆困惑却平静的目光下,秦艽迟疑片刻,慢慢讲起了自己的身世。
从血缘上来说,秦艽确实是秦家的血脉,但他自幼与母亲生活在民间,却不知父亲是谁。
秦艽的生父实际上是秦家的三子,少年时落难被秦艽母亲相救,失了忆的少年人与秦艽的母亲私定了终生。
等到秦艽母亲怀了孕,他的生父却被秦家人找了回去。
之后种种从未有人言明,秦艽也懵懵懂懂,只知道他生父回去后再也没想起过他们母子。
等到秦艽知道他的存在的时候,他那素未谋面的生父早已升天多年,秦家却留下了正室一对母女。
先前来的那位秦小姐秦淡竹便是他的异母妹妹,当然这是仅仅从血缘上来说。
秦艽出生便没有父亲,自幼受了许多流言蜚语,但他母亲为母则强,独自撑起这个支离破碎的家,抚养这个孩子长大。
等到秦艽长到十岁上头,周围邻里便已没有多少闲言碎语,只剩下惊叹而已。
对秦艽来说,没有父亲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缺陷,他缺乏父爱的年纪早早过去,只一心一意地想与母亲相依为命。
谁知这样一点微不足道的愿望也成了奢望。
琼枝地理位置得天独厚,虽没什么丰富的资源,但在战争中独善其身却也足够。
但随着外界的大战场结果尘埃落定,邻国百部大胜,琼枝国主突然想起曾经充当过搅屎棍的黑历史,担心隔壁得闲来秋后算账,便连忙召集谋士商讨该如何平息百部的怒火。
一群人在大殿上吵闹许久,唯一有用的竟只有探子带回来的其余各国的“联姻”消息。
琼枝国主对此倒是极为满意,当即拍板定下这一决策,随之而来的问题便是送何人去。
琼枝这一代女子极少,适龄的皆以出嫁,于是人选只能从重臣中选。
秦相的死对头推荐的便是秦家最受宠的大小姐秦淡竹。
秦淡竹是秦相三子唯一留下的孩子——秦艽对于秦家人来说什么都不是,在替身作用之前便已经是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了。
三子命薄,早早撒手人寰,秦老夫人本就偏爱幼子,对这个孙女便爱屋及乌,十分疼爱,全家都没人敢对她说个不字。
秦相对这个孙女的喜爱倒没有秦老夫人那般单纯,只是这个孙女出生时天有异象,举城皆以为祥瑞。
而那之后秦家子弟也确实多有高升,所以秦相一向将这个孙女当成自家的福星,还时常感慨可惜孙女错生了女儿身,否则未来必大有作为。
简而言之,秦相是不希望让孙女离开的,他甚至早早便开始物色起了上门女婿的人选。
但死对头说得言之凿凿,秦相身居高位,家中孙女就这么一个恰好适龄,还有举国有名的祥瑞出生,只有这样特别的女子才够分量,显出诚意。
琼枝国主怕得就是自己不够诚挚,让隔壁顺手把自己收拾了,这时候一听顿觉得有道理。
为了国家安定,牺牲一个孙女算什么呢。
于是琼枝国主手一挥,人选便这样定了下来。
秦相回去后便愁眉苦脸,却也不敢公然违抗圣命,倒是当事人秦小姐胆魄非凡,脑子转得快,闹了两晚便想到了替身这个主意。
反正秦家小辈多,都城内都说不大清楚秦家有几位小姐,当中可操作的空间便很大了。
况且各国送过去的人那么多,百部还未必看得上,到时候让替身早点逃掉,或者干脆点一了百了直接杀人灭口,就算被发现了,只要将锅全部推到替身身上去就好了。
自己这边提早准备,以防万一装个受害者,百部要追究也不会特意追究到秦家来,况且秦家百年根基,琼枝国主也不会轻举妄动。
秦小姐主意打得好,将自己彻底摘了出去,却是苦了秦艽受了这个无妄之灾。
“......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还奇怪怎么会有人长得与我这么像。原本我以为这是无妄之灾,我只是比较倒霉长了一张跟秦大小姐相似的脸才被盯上,后来我才知道,她早就盯上我们了。”
秦艽的母亲最初并不知道秦艽父亲的真实身份,早几年还守着一份念想,后来有一次连着失踪了几日,再回来时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往后便再也没有提过秦艽的父亲。
后来秦艽回想起那一幕,觉得大概那时候他母亲便知道了被抛弃的真相,而秦家人也知道了他们母子的存在。
秦家对这对母子不闻不问多年,再想起来的时候,却是为了创造一场荒唐的骗局。
“......他们用我母亲的命威胁我,之后还给我灌了药,幸好我有个朋友是大夫。”
说到这里的时候,秦艽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喉咙,虽然算是劫后余生,但是受苦的疼痛却成了一个长久的阴影。
“毕竟我母亲还在他们手上,她养大我已经受了许多苦,我不能再让她因为我出事,秦家在琼枝几乎只手遮天,我也只能到百部再做打算......抱歉。”
听到这里,商陆心头已只余唏嘘,她原以为这是话本里才会听到的情节,没想到眼前竟有了这样一个真实的案例。
再看到秦艽停顿下来之后,满脸的愧疚,商陆才迟钝地反应过来,他最后一句是在对她道歉,为他的欺骗和利用。
若是在听说这个故事之前,商陆或许还有几分别扭愤怒,但听完这个故事,她就立刻从受害人的角色里主动跳出来,开始以旁观者的身份同情另一段故事里的受害者了。
“那你让我跟你回来,是为了救你的母亲吗?”商陆问。
见商陆问得真情实感,秦艽不由哑然,他甚至小心翼翼地斟酌起着短短的两句话,开始怀疑她是不是将自己的愤怒嘲讽隐藏于其中。
但事实是没有。
秦艽虽然年轻,但成长的地方也是三教九流集聚,自幼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对如何分辨他人的情绪也有几分心得,他看着商陆,却看不到任何愤怒悲伤的影子,就连最初的意外也被真切的关心取代。
这就是奇怪的地方——真是个奇怪的人。
秦艽原本也以为,这样理想天真的人物也只有在话本里才会出现了。
但不管怎么说,商陆没有立刻对他发难,这也让秦艽松了一口气。
“是。”秦艽点头应道,“这几日我都在外面找人,现在我已经找到我的母亲了。”
“你没把她带出来?是还有什么后患吗?”商陆猜测道。
“我......”秦艽顿了顿,视线垂落下去,“有人看守......我本来想今天夜里带她走,直接离开琼枝。”
“你们认识路吗?带的银钱够吗?”商陆似乎全然不知秦艽这段话背后的意思,只是关切道,“你一个人去吗?需要我帮忙吗?”
“我......”秦艽一滞,停顿片刻,才继续道,“只有我和我朋友,时间太紧了,我必须抓紧——”
说到这里,秦艽话头突然顿住,他有些僵硬地转过头,看向房门口的位置。
先前他光顾着担心商陆的性命问题,竟然将隔壁的女皇陛下直接晾在了门口,而且他与商陆交流的时间可不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