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快雪买了药,带松月真回去。
松月真大概也知道自己情况不乐观,回去的路上一直都很沉默。周围车水马龙,嘈杂喧闹,但是他的世界还是一片黑暗,他跟那个热闹的世界唯一的接触,就是小江的手。
陷入全然黑暗的世界,他只能强自镇定,压下心头的慌张,抓着最后一点希望,就像溺水的人抓着一根稻草。但是今天复诊的结果,让他强自压下的慌张和迷茫再度翻涌起来,他感到窒息,甚至想自暴自弃。
松月真想,只要再往前走一步,他就能解脱,再也不用迷茫不用痛苦!
松月真呼吸急促起来,被正常人的世界抛弃的绝望和求生的希望在体内翻腾,撕扯,要他今天做出一个选择!
松月真向外走了一步……
忽然,一只手抓住了他!
是小江的手。被那只手牵过太多次,松月真已经能凭感受认出那只手。手指纤长,掌心柔软,温暖,那手不大,秀气得像女孩子的手,他觉得这手的主人应该也像这只手,单薄秀气,虽然已经成年,却还带着一点少年人的模样。
小江……
要是能听听他的声音多好啊。
小江的手是连通着那个光明世界的手,小江的声音也是连通着那个光明世界的声音。
松月真开始感到不满足,他想听听来自那个世界的声音。
第7章 帮他复明(七)
松月真给了江快雪一个药方子,让他去中药店抓药。
江快雪仔细看了方子,眉头越皱越紧,这是什么方子?守宫皮、老龟壳,当归尾?
【松先生,这方子是治什么的?】
“治眼睛的。活动中心有个朋友给的,说是他也在吃,有点效果。”
江快雪跟着顾大夫学了有一阵子了,依他来看,这方子非但对眼睛没有什么作用,反而对身体有毒害作用。
但是他也不敢确定,把方子拍了照,发给顾大夫麻烦他看一下。顾大夫很快回了信息,问他这个偏方有没有人在吃?有的话让人赶紧停了,吃多了容易重金属超标,百害而无一利。又叮嘱他,想治疗眼睛,副作用最低的就是针灸,他好好把针灸学好了,才能给朋友治眼睛,别去信那些民间的偏方。
江快雪得了顾大夫的准信,连忙劝说松月真。然而松月真这一次出乎意料地固执:“我想试试。只要有一点点可能,我都想尝试。”
他宛如溺水之人,随便抓到一根稻草,都要紧紧地攥在手里。
【松先生!不行啊……这个方子真的不能用!】
然而江快雪打字的速度比不上松月真说话的速度。松月真打断他:“你按我说的曲做就好,有一切后果,我自己会承担。”
江快雪无可奈何,叹了口气,站着没动。
没听见他的动静,松月真有些不悦,问道:“你不愿听我的话了?”
江快雪没办法,又松月真着恼,只能怏怏不乐地出了门,走到药房。
他是不可能真的按照方子给松月真买药的,便自己配了一副活血化瘀的药方,拿回家给松月真交差。
松月真让他用小砂锅煎药,每天早晚各一次。这天江快雪在便利店打完工,去盲人活动中心接松月真,扑了个空。前台跟他说,松月真下午三点多就走了。
江快雪连忙往家里赶,刚打开门,就听见厨房传来“哐啷”一声!他鞋都来不及脱,快步往厨房冲。一进去,就看见一个砂锅摔得四分五裂,汤药泼洒出一片污渍,松月真茫然地蹲在地上摸索。
江快雪连忙上前,把松月真拉起来。松月真抬起脸:“小江,你回来了?”
江快雪掏出手机问他:【松先生,您这是在做什么?】
松月真有些茫然,半晌没说话。
江快雪闻到这一地难闻恶臭的药味,已经猜到了大半。大概是松月真知道他每天喝得药被江快雪偷梁换柱了,所以自己去托人买了药来。
江快雪把砂锅的碎片捡起来,用塑料袋装着,把地上打扫干净,扶着松月真出了厨房。
松月真在餐桌边坐着,一言不发,神情是难得的沮丧颓废。江快雪看他手掌红红的,看样子是被烫着了,他拿了毛巾,蹲在松月真身前,给他冷敷。
松月真这双手修长白皙,非常好看,要是留疤就不好了。
江快雪看松月真一直沉默不语,不禁有些忐忑。松月真给钱让他去买药,结果他自作主张把药换了,松月真能不生气么?
他拿出手机,诚恳地跟松月真道歉:【松先生,对不起,是我把你的药换了。】
【你那副偏方真的不能吃,如果你朋友还在吃,也赶紧劝他停了吧。】
【我请老中医看过,那方子重金属超标了。】
【您不要灰心,治眼睛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好的,而且就算省医院看不好,还有国外的专家啊。】
松月真说话了:“小江,你不用说了。”
他今天和朋友闲聊,那朋友问他药方子有没有效果,还说这药虽然闻起来臭,但是真的有效。松月真听到这个,才觉出不对来。
他每天喝的药虽然苦,但是没有那股臭味。跟朋友再三确认之后,他想明白了,是小江偷偷换了他的药。当时他是有点生气的,他独立惯了,不喜欢别人为自己做主。
可是他并不怪小江。
因为他心还残存着一点理智。
以前他只相信现代医学,看到“母亲信偏方抓蝌蚪给孩子治病,导致孩子脑部出现寄生虫”这种新闻,也觉得不可思议。可直到黑暗落到他头上,他才明白,人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是真的会病急乱投医的。
因为已经别无他法了啊……
“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我不想一辈子当一个瞎子。”松月真凄楚地抬起眼睛,“看”着江快雪:“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又可笑?我也知道这种偏方多半是骗人的,可是我就是想试一试。”
江快雪摇了摇头。想到松月真看不到,他又用手机回复了一遍:【不是的。】
松月真听着那棒读电子音,抬起眸子。
【我不是您,感受不到您的痛苦,不知道黑暗是什么样的,不知道摸黑走路害怕一脚踏空的心慌。】
【那种被遗弃在黑暗中的孤独滋味,我也无法了解。所以我不会觉得您可怜可笑。】
【我只能尽我所能,为您多分担一点,只要您需要,我就会一直陪在你身边。您对黑暗感到孤独恐惧的时候,想一想我就陪在您身边,是不是会好受一点?】
江快雪伸出手,抓住松月真的手。
这天中午吃了午饭,江快雪把松月真送到盲人活动中心,松月真忽然问他:“你在便利店的工作累不累?”
江快雪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这么问,松月真继续说:“便利店给你开多少工资?我也开给你,你把那里的工作辞掉可以么?”
江快雪犹豫了一下,回答他:【松先生,我在便利店做得挺好的,您为什么想让我辞职?】
他在便利店做得挺开心的,老板人也很好。不过如果松月真有足以让他信服的理由,他可以辞职。
松月真失笑,摇摇头:“算了,你去忙吧。”
江快雪把他送到活动中心里面。听到江快雪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松月真感觉心里有点空空的。他这段时间越来越依赖小江了,这不是什么好事。
毕竟小江不可能陪伴他一辈子。虽然那天他说了“只要您需要,我就会一直陪在您身边”这种话,可松月真也知道,人家不过说说而已罢了,他不能太当真的。小江已经二十四岁了,总要成家的。
对了,前阵子好像还有女孩子喜欢他来着?那事后来怎么样了?看小江每天照常接他送他,好像并没有在谈恋爱?
松月真想到那素未蒙面的女孩子,心里有些别扭,决定等小江来接他了就好好问问。
然而松月真等到六点半,也没等到江快雪。
他等来了便利店老板的电话,今天下午便利店来了个抢劫犯,江快雪跟他搏斗中胳膊被划了一刀,现在正在医院缝针呢。
“小江让我跟你说一声,不要担心,他缝了针就回去。”
“怎么会受伤的?”松月真有些着急了:“你们便利店没有别的员工了吗?收银员呢?”
“小江就是收银员。您也甭着急,小江那伤口不深,他医药费我都垫着了,他好好休养几天,好了再来上班。”
小江是收银员?松月真愣了。
小江不能说话,要怎么收钱?松月真知道小江口不能言,所以从没把他往收银员这个职业上想过,还以为他在便利店是帮忙卸货搬运之类的。
“他……他不是不能说话吗?怎么能做收银员呢?”
“您这是说什么呢?”老板一脑袋雾水:“小江那孩子说起话来利索着呢。”
等江快雪从医院赶过来,已经是七点多了,天边隐约露出三两颗星星,松月真一个人站在盲人活动中心的门口,孤零零的。
【对不起,来晚了。】江快雪连忙跟他道歉。
松月真抬起头,一双黑沉沉的眼睛对着江快雪的方向,他明明看不见,那双眼睛却让江快雪心惊肉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