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猎户看盛翼呆呆地看着医药包的样子,突地拿了起来,上下打量一下:“这包太过朴素,连花都不锈一朵,啧啧啧。”
盛翼:“……”都什么时候了,注意力能不能移点到病人身上。
老猎户两眼泪花闪烁:“想起我老伙计了,呜呜呜。”
盛翼:“……就是门外那个土包,很好看吗,有花吗,天生丽质吗,看不出来吧。”
先前是傻,这回彻底疯了。
“什么土包,我老伙计不天生丽质吗,你以为就你伙计长得好看吗,比起他,呵呵呵,等着,我给你拿他的包来,想要什么有什么,就你这破包,外头不好看,里头也不好看,瞪什么,我说的可是大实话。”
门外大土包,医药包,他的包,盛翼觉得自己头上已经聚焦无数个包了。
“给,”一个黑黢黢的包包骤然递到眼前。
盛翼吓了一跳。
“我老伙计的。”
“你,你老伙计。”
盛翼脑子里瞬间一千个包在动。
老猎户神色顿时黯然起来,点点头:“没了多少年了,我就把他葬在门口了。”
盛翼吓得一哆嗦,往叶云寒那边挪了过去。
“他这包里,什么都有,尤其是外伤什么的,我也不懂,反正每次都是他替我包扎的,想当年,呜呜呜,他那小手温柔得,就好像春江边的一捧水……。”
盛翼:“……”
镇定,镇定。
把思绪转过来,救人要紧。
哇噻,这就是个小型的外科室嘛。
一溜儿的小刀小钳,几包长长也不知什么做的洁白的纱布,按了按,较前世用的柔软许多,肯定是好材料做的,然后,还有几个黄色的纸包儿,一打开,竟是些硝盐之类。
盛翼有些小小的激动。
“怎么样,不错吧,别说两个洞了,就是五马分尸也给你缝拢来,”老猎户得意洋洋地昂着头。
盛翼白了他一眼:“打下手。”
“好嘞,可是,打下手怎么打,我从来没干过这个,我只钉过马掌……”
盛翼郑重思考了一下,两眼朝老猎户看去。
老猎户心里一抖。
盛翼:“退一步,再退一步,再退……嗯,就这样,把门关好,守在外面,别让人打扰。”
老猎户看了一眼无边无尽寂静无比的黑暗山林,尽职尽责地搬把椅子守在门口。
是不是该感谢老人家呢,要不是他那么粗鲁地拖了一路,叶云寒就不会昏,他要不昏,自己就不敢下手……
盛翼先把他伤口周围的布料剪开一些,看时,倒吸了一口凉气,腰部和大腿的树枝都是从前面插进去,本来吧,腰部没穿透,现在好了,背面是“小荷已露尖尖角,一把血肉在上头。”盛翼在心里把老猎户又碾压了一遍。
血还在流,才放到床上一会儿,床单就渗透了一片,十分惊悚。
得快。
盛翼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尽量小心仔细不震动叶云寒的伤口,把树枝上的枝枝一节节削了。
纵算如此,还是引起了叶云寒的不适,他的身子轻轻抖了抖,好像要醒过来似的,盛翼一吓,忙住了手,伸头去看他的脸,还好,睫毛一动不动,双唇紧闭,没醒,想来刚才是身体自已在动。
“小年轻,恁娇贵,这点小伤就这副鬼样,想当年,我从头到脚包得像个包袱似的,照样喝酒吃肉骑马,谈笑风生,什么问题都没有。”
老猎户可能憋不住,把门开了一条缝,声音就从门缝里钻进来了。
“那是,他才两个洞,你老人家可都碎了。”
盛翼瞪了老猎户一眼,转身继续,手脚更轻柔了。
好不容易把树枝上的东西清理干净,接下来是把树枝扯出来的时候了,盛翼迟疑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比赛似地一滴滴往下掉。
“你的手法跟我老伙计一样,你是医者?”
“嗯。”
“可是医者又没有你这么紧张的,你在担心他!”
盛翼手一停:“打下手是不能说话的。”
心里却嘀咕,难道今天我格外紧张了。
他下定决定,伸出手去,用力一握住树枝,再一扯,叶云寒身子几不可见地动了一下,嘴里发出一声隐忍的低吼。
一股血喷了出来,盛翼把沾满药的纱布捂上去,喊了声:“叶兄。”
没人回答,身子也没再动了。
就这么一下,要不了命,盛翼纵算知道,心里也不轻松,两眼紧张地盯着叶云寒那不知是因痛还是因失血而略显苍白的脸,一口气放不下来。
一屋子的空气都寂静了。
老猎户:“死了!”
盛翼:“……打下手老说话要烂嘴巴的。”
老猎户:“还有这种说法。”
应是银针起了作用,喷了几下后面竟然没再喷了,但血却仍是慢慢地往外流,盛翼又换了两次纱布,看着血越来越少,又坐了会儿,就拿了酒去擦洗。
“呜呜呜……”老猎户这回是真不说话了,却不知从哪儿捡起一片叶子,把小屋吹出一种葬礼的气氛。
盛翼:“……”
血越来越少,多擦几次,终于露出裂开的皮肉,是时候了,盛翼把准备好的针线朝那伤口缝去。
缝伤口也是很痛的,好在叶云寒还没有醒,盛翼缝了几针,叶云寒脸上抽搐了几下,睫毛眨了眨,眼睛却始终闭着,盛翼抬头去看的时候,是一派熟睡的景象,他放心地缝了下去。
等仔仔细细地把叶云寒腰上缝合了,又清理了腿上的。
整个过程下来,盛翼都不记得过了多久,就是手酸痛酸痛的,放都放不下来。
老猎户憋了半天,看到这情形,就把门哐地一推,抬腿走了进来。
“你早就醒了?怕他紧张,就一直崩着!”
盛翼蓦地转头,叶云寒平时一双淡淡的眸子此时在灯光下平添了一丝温暖。
缝针之痛,伤口扯着的痛,哪一个痛都非同小可,他居然能崩着,也是神人了。
盛翼心里扯了一下,勉强扯着嘴角说了句话:“痛吧,好久,没练手了,是不是……”
叶云寒:“确实,”声音平静了许多,但听得出有些虚虚的,是崩紧后的放松。
盛翼:“……”
老猎户这时倒有眼力劲了,出去又进来,打了一盆水,不用盛翼吩咐,就上前要替叶云寒清理头发脸部。
被不熟悉的人弄来弄去,只怕叶云寒要爆。
盛翼赶紧接过来了。
叶云寒的身子有点僵硬,清理头发的时候,叶云寒很是配合,一声不吭,像个听话的小孩,盛翼就可劲地揉了两下,揉得叶云寒眼皮子眨了眨,平静地望向他。
“我自己来,”他一伸手就把毛巾拿了过去,擦了擦脸。
被折腾了半天,力气倒不见少。
屋内炭火烧得旺旺的,一股子热气把几个人蒸得雾气蒙蒙。
“太热了,”老猎户把炭火搬出去。
再进来的时候,就看到盛翼一动不动地倒在床头。
他竟是累得昏昏欲睡了,而另一个人,两眼一直打量着面前这个七歪八仰的人,不知是屋内烧气未散,还是痛意未消,眼里一直蒙着一层雾气,一言不发。
屋内平空弥漫着一股奇怪的气氛。
老猎户借着灯光咳嗽了一声,声音又尖又细,像舞台上唱戏的唱破了音。
叶云寒倒是镇定,转过脸,不满地看着他,似乎有些厌恶他打破了面前的宁静。
盛翼动了动,嘴巴嘟了两下,翻了个边。
猎户也不尴尬,把旁边给病人消毒的酒朝嘴里一倒,咕咚一口,朝叶云寒一递:“喝吗?”
叶云寒看着他,摇了摇头。
老猎户就自顾自又喝了几口,酒香散在屋内淡淡的血腥味里。
“一个练家子,怎么会碰到树枝不躲开,哎!走神了吧,不喝也行,今晚可有得你熬了,早点休息吧。”
叶云寒看了看老猎户,似乎有什么话说,转头又看了看盛翼,便闭了眼睛。
盛翼半夜三更醒了,准确来说,是被烫醒的。
他一醒来,就摸到叶云寒那细长的小腿,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烫手,他吓了一跳,翻身便坐了起来。
床头还有老猎户放的灯,昏黄的灯光下,叶云寒的脸色像裹了一屋红霞,他眼睛闭着,嘴里却在喃喃说着什么。
叶云寒凑过去一听。
“娘,娘……”
哎呀呀,这么大了还叫娘,声音怎么回事,软软的糯糯的。
“盛翼,小心……”
盛翼捂住想笑的嘴,愣住了,忙去拉他的手,烫呀:“叶兄,叶云寒。”
没人回答,嘴唇通红通红的,脸颊也通红通红的,不行,太烫了,会变成傻子的,盛翼不知为什么,突地想四殿下那副样子,一个激灵,赶紧下了床。
现在怎么办,退烧,怎么退烧。
药已经上了,烧起来是因为发炎了,盛翼拍了脑袋,这个时候,正是伤者自身身体机能与外来入侵物决斗的时候,如果在前世,有的是办法,输个液消个炎就行,但是在这里……
可是,要他不帮忙等着也不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