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卧郊扉久,何年致此身?
越是这般,江容远越是觉得可惜。他本可以是国家的股肱之臣,是这社会囚禁了他,只因为他是地坤,就失去了一切实现理想的可能。江容远为他们不平,可他有这勇气和魄力去为木亘君、为天下所有的木亘君打破这桎梏吗?江容远胆怯了,他手握着皇上的责权,可他至今也没有滥用过一点权力。
他承认,他是一个胆小者,他总是在害怕,害怕出错,害怕哪一天突然回去,所以他不敢去改变,所以他没有办法打破与鹤山之间的隔阂,他也没有办法让木亘君走到人前。
所以他作为一个皇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屈居于命运之下。
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想了好久林桓宇他是一个怎样的形象
他应该是一个不屈的侠,所以才有了木亘;他懂得众生苦乐,所以才有后文的事情
但是我太弱了,描绘不出来,所以大改了一下,依旧没能描绘
☆、决意
这般想着江容远倒把自己困顿住了,看着杯中见底的茶水,神思飞到了天外。
“怎么了,皇上可是遇到什么烦心事?”林桓宇见他神色郁郁,突然没了回应。他没有鹤山面对他时的紧张,也不是宣仪那种恣意,稀疏平常的询问仿佛二人还是当年酒楼上闲话的好友。
江容远看着他为自己添茶的手,他的手掌宽大、手指纤长,指端还有习字练剑磨出的硬茧,江容远垂下眼眸,让热茶的雾气遮住自己的脸庞:“你是木亘君的事鹤山应是猜到了。”
林桓宇一愣,继而哈哈大笑:“鹤山,哈哈……他知晓了臣就是他崇拜已久的木亘君,他岂不是很失望?”
“鹤山对你是赞不绝口,还要朕多来你处走动。”说起鹤山,江容远话就多了些,不似方才那般无话可说的拘谨。
“所以皇上今日便来了?皇上这般听鹤郎官的话?哈哈哈……”林桓宇并不为皇上宠爱别人嫉妒,反是笑得更加开怀,倒像是朋友间的调笑,“臣听闻皇上近来很是宠爱鹤郎官,今日一见这话果然不假。”
即使在后宫里,还保持着那一份随性,甚是难得。江容远越发觉得可惜可叹,不由地问了一句:“你因朕困在宫中,可曾怨恨过?”
林桓宇敛去了笑容,似是陷入了过往的回忆,但他并没有思考很久,坚定地摇摇头:“皇上对臣已经格外宽厚了。”
江容远不知道的是,在江南的时候林桓宇就知道原身有一个倾心之人,意外的发生让他负了对所爱之人的承诺,可是原身既没有迁怒他的隐瞒,也没有将他抛下,而是顶着各路压力将出身贫贱的他迎娶回府。也许是出于愧疚,原身给予了他最大的自由,他可以不必学习那些女工活计,也可不必被皇家繁重的规矩束缚,也可以继续自由地读书习武。只是友人与情人之间不堪不尬的关系,最终让他们渐行渐远渐无书。
“臣本就是地坤,要是嫁入普通人家,相夫教子,奉养公婆,过的日子定是比现在都不如。”自那日酒醒之后,他们就一直避免谈及这个话题,七年后再提起林桓宇多了几分释然,这本就是地坤挣脱不开的命运。
离开的时候,林容君相送到门口。江容远正准备转身,林桓宇突然喊住了他:“皇上,鹤郎官心思纯正,还望您好好待他。”
江容远没想到他会说这句话,但看他神情坦然又真挚。“鹤郎官是臣在宫中难得的好友,看他苦尽甘来,甚是高兴。”林桓宇年纪比皇上还要长好几岁,此番倒像兄长将自己的幼弟相托付。
江容远抿了抿唇,垂眸低声回应:“朕……很喜欢他。”天色已渐晚,晚霞铺在了地面之上,映着林桓宇孑然的身影。有些人能将友情沉淀为爱情,而有些人只能是朋友,林桓宇早就知晓自己和皇上之间永远都不会摩擦出爱情的火花。
明明是比作知音的存在,却发生了身体的纠葛;又因为相互了解,才会彼此歉疚,才会落到现在的局面。
“桓宇,”江容远喊了他的名字,而不是生疏的林容君,“我们今后还能有当年江南绿柳下的情谊吗?”
林桓宇躬身一礼:“臣当年就说过,只要皇上愿意,臣可以永远是您的朋友。”
满心慨然地离开了松涛居,没走多远竟看到候在路边的鹤山。他不知等了多久,低着头看着脚下,站得仿佛一尊雕像。
“小鹤。”今日风大,吹在身上还有些未尽的凉意,江容远不免着急,急急地走过去,将自己的薄披风给他系上,又握住他的双手,还好不是很凉,“怎么等在这里?”
鹤山有些赧然,他想抽出手来,但江容远坚决地将它们护在手心里取暖:“臣忧心木亘君之事,所以来此等候。”
“我们边走边说。”江容远不由分说地将他的手笼在袖子中,一同慢慢地向栖霞斋走去。
“这么说林容君当真就是木亘君?”尽管有了猜测,听到肯定之词,鹤山还是很惊讶,“怪不得、怪不得……”回味过来的他不停地喃喃,江容远好奇:“什么怪不得?”
鹤山细细解释:“木亘君多有为地坤鸣不平之语,这也是臣喜爱他诗文的原因之一。”江容远回想一番,的确木亘君在诗文中展现了一个平权人士的形象,能为广大地坤发声的在这个时代并不多见。鹤山轻叹一声:“臣原先还感叹他有着何等的眼界,没想到原来是因为他本就是个地坤。”
正因为是同类才更能了解同类的痛苦,才会去为同类鸣不平。或许时代里留不下他们的身影,可是他们的同类会记得。
哀人亦哀己。
鹤山的慨叹增加了江容远心头之中,他突然停下脚步,看着鹤山惆怅的双眼:“如果地坤也能如同天乾和常人一般考取功名会怎样?”
鹤山愣了,皇上的说辞对于这个社会的人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地坤有着不确定的情潮,在人群之中必定会引起混乱。而且他们体格力量皆弱小,怀孕率又高,所以人们拒绝他们踏出家门。
“这……”鹤山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但又很快泯灭,“这不符合规矩吧。地坤本就……”“你甘心吗,小鹤?”江容远打断了他的话,鹤山惊异地抬头对上他平和温柔的目光,那目光里有他最渴望的东西,“你自小跟在敬国公身边,读书习字,你知晓的并不比外面的任何一个学子差,但因为你是地坤,所以你只能在十几岁就早早出嫁,然后相夫教子,你前面十几年的所学都化作了泡影。你甘心吗?”
“臣……”鹤山的手在颤抖,他嗫嚅着说不出一个字来,江容远充满鼓励的目光落在他的眼中,那一刹那他似乎找到了自己的勇气,他竟然在皇上面前说出了不合体统的话。他闭上了眼睛,眼前一片黑暗,但被握住的手却传来了光明,他低声说道:“臣不甘心。”
谁不渴望在阳光大放异彩呢?
“朕想要做一些改变。”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江容远看着天边的晚霞,面露难色,“可能会有些难。”
“皇上是为了林容君吗?”虽然没有明确说出是什么改变,但鹤山意会到了。他的手心渗出了汗,耳边除了自己咚咚的心跳声再无其他,甚至呼吸都有些困难。
“为了天下所有的林容君,包括你。”
爱上一个人是有缘由的,可能是某一天他送你了一朵合你心意的花,可能是说了一句让你永生难忘的话。
鹤山沉默无言,只感到眼眶微微湿润。他又听见皇上自嘲般叹气:“其实朕也是刚刚才下的决心,还没想好怎么办。”
“皇上有这份心意,天下地坤都会感激,只是有些事不必着急,徐徐图之。”看着皇上苦恼的表情,鹤山劝慰道。大概是皇上刚才的那一席话让他心中泛起了别样的情愫,他发现皇上原来也是会烦恼、会叹气、会不知所措。
“小鹤,刚才的话你是第一个知道的,以后不论发生了什么,你可都要站在朕这一边。”
“嗯。”鹤山和他并肩走着,夕阳下两人的影子是同等的。他默默地将手回握,把自己的温暖传递过去。
也许可以试一试,试着去接受回应皇上的这份情意。
让地坤也能取得和天乾、常人的地位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单说科考,如今大兴的科考制度并不是面向天下全部学子,有关系、有势力的人才能参加。想让地坤也能加入,首先要改变的就是让科考成为无条件的选拔。
有想法就要付出实践,江容远开始变得忙碌,在询问朝堂之前他一直在和林桓宇商讨各种方案事宜。还是那句话,人一忙,有些事情就会忘记,比如说仪公子的生日。
往年宣仪的生日都是皇上亲自张罗的,甚至有的时候会为制造惊喜感而不走漏一点风声,就连贴身的玉公公都不得而知。故而众人皆以为江容远暗地里做了准备,而江容远却把此事给忘了。
直到生日当天的下午,玉公公见皇上久久未有动静,才偷偷地问:“不知皇上今年为仪公子准备了什么惊喜啊?”
江容远瞬间就傻眼了:“今日是仪公子生辰?你怎么不提醒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