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恒实话实说:“这要等皇上定夺。”
他们满怀野心而去,却不料自己反做了阶下囚。
燕宫里的仆侍们四处逃散,一些贵人们都被控制在一间屋内。景芳路过时,对上屋内人的眼神,有求救的、有不齿的、有麻木的……
“景芳!”房内一个人突然大叫着喊他,那人还穿着皮毛绸缎,一身福贵气息,正是景芳的二哥。
燕郦王膝下有三子,两个天乾,一个地坤。景芳的大哥跟随燕郦王出征却没有再回来,守在燕宫的正是他的二哥。本来二王子还恼恨大王子夺了他立功的机会,现在却不由得有些小侥幸。
“我可以和我二哥说两句话吗?”景芳问道。赵恒有些为难,毕竟他也不是主事的人。
“去说两句吧。”迎面又走来一个身披铠甲的人,他被一小队人簇拥着,看来是个身份不低的将领。
“多谢。”景芳行了一个礼,抬头对上那将领的眼睛时却愣住了,“你不是……”
那将领比一般的将士略显白皙精致几分,但是他的眉毛处有一道还很新鲜的伤痕,这伤疤让他的面容添了几分狰狞却也多了不少坚毅。他握着腰边的剑,摇摇头:“郎君快去快回。”
景芳只能站在窗前和二哥交流。二王子心思转得很快,虽说是成王败寇,但听说大兴皇帝向来仁慈,不会滥杀。这燕郦总归要有人治理,就算大兴派人来也总得要有个本地人从旁协助,那么现在要做的就是让这个身为大兴妃子的弟弟保住他们家族的地位。
思及至此,二王子和景芳耳语几句,让他好好利用他妃子的身份。但景芳只沉默不语,二王子有些着急,他抬眸看向景芳,却发现这个弟弟已经和印象中有些不一样。印象中的景芳还是那个天真任性的小王子,但是眼前的人两颊消瘦,低垂的眼中也添了几分深沉。
景芳看着窗子里的二哥,心里不禁一阵发笑,他刚从一扇窗子里走出来,却又变成了他们进了窗子里去,什么时候起他和他的家人只能隔着窗子说话了呢?他不置可否,只象征性地点点头,心中却有了自己的计量。
看着景芳一脸冷淡地离去,二王子不由得着急,大叫起来:“你别忘了你是哪里的人!”
景芳脚步稍停,指甲在手心划出一道痕,他是哪里的人呢?他能自由翱翔的天空在哪里呢?
“说完了?”那将领问道。
景芳点点头,那将领叹一口气安慰道:“不要太担心,皇上不会把他们怎么样的。”景芳摇头不语,那将领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在后宫中的时候,他们不过只见过寥寥几次。
“过几日郎君便可以先回大兴了。”那将领突然想到什么,又道,“小皇子应该也很想他的母父了。”
乐驰……想到那个软软的一团,景芳的心也柔软了起来,从出生至今一直在让这个孩子受苦,到底是他亏欠了他。
“你……不回去吗?”景芳实在不能把眼前的将领和后宫中安分守己的地坤妃子联系在一起。
他也摇摇头:“军中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忙完,怕是……赶不回去过年了。”说着他的神色也有些黯然,宫中终究不是他的归处。
☆、辞岁
景芳随着大军回到大兴的时候恰好是腊月三十。
江容远率领着一众大臣站在都城门口迎接征战归来的将士们。远征的将士们一部分回来了,一部分还驻守在边关,一部分却是再也无法回来,但他们的归来还是让即将跨年的都城充满了喜庆。江容远对从上到下每一位将士都进行了嘉奖,给他们安排了假期,回家过年的可以领一份年货,不能回家的军营里大摆年宴,让将士们热热热闹地吃一锅。
胜利的饱尝喜悦,败北的却只能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等待着他们未知的命运。这次燕郦的皇室宗亲全都被押解至京城,他们中的地坤坐着牢车,天乾和常人被铁链子拴着徒步而行,只有景芳依然是以皇妃的礼仪坐着马车。景芳的心一路颠簸,他自请其罪,却被礼貌地请回了马车上。马车一路向前,他远离燕郦,却也回不去大兴。胜利的欢呼不属于他,失败的眼泪也不稀罕他来流。
下了马车又换了轿辇,最终停在了熟悉的欢宜殿前。欢宜殿已是张灯结彩,只是主人不在少了几分人气。从轿辇上缓步走下,景芳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看着眼前的宫殿心下一片迷茫之时却突然听到了一阵清脆的笑声,欢宜殿门口乳母抱着小乐驰已是等候多时。
小乐驰虽然还没满周岁,但却展现了他人来疯的性格。他本已玩闹了一下午,在乳母的臂弯里直打盹,听到有说话和脚步的声音又兴奋地睁开眼咿咿呀呀地叫了起来,兴奋地朝着来人伸出自己的小手。在这宫殿里,他倒是把撒娇卖萌的一□□得很清楚。倒是乳母眼泪刷地流了下来:“郎君可算是回来了……”说着她又赶紧拍拍小乐驰,“小殿下,快看谁回来了?”
小乐驰睁着一双眼睛看向来人,这个人他没有印象,可是他对他的气息本能的熟悉。他“啊啊”地叫了两声向景芳伸出了双手。景芳迟疑了片刻,将他抱在了怀里。亲切的气味让小乐驰安心,他蹭蹭母父的脸,小手环住了他的脖颈,趴在他的肩上自然放心地再次陷入了睡梦中。
记忆里的小乐驰还是一个病弱的小小团子,但是现在的他已经恢复得和普通的孩子没什么差别了,白白胖胖,惹人喜爱。景芳闻着他身上的奶香味,心下却是一恸,他还这么小,可他的外祖家已是自身难保,而且他还是一个小地坤,没有后盾,没有扶持,身如浮萍,又该如何生存在这后宫中?
其实景芳对成为一个母父没有什么实感,在那些卧床的日子里他的每一天都浑浑噩噩,小乐驰在肚子里的跳动也无法给他带来悸动。生产之后,燕郦的事情宛如一块大石压在他的心上,对小乐驰也少了几分关注。但是此时此刻,软软的小身子抱在怀里,景芳仿佛飘在梦中的身体终于落在了实地。不管未来如何,他还有乐驰,他不会再让他的孩子重蹈覆辙。
“怎么还呆在外头?今儿除夕,宫中无后,你贵为公子,祭祖年宴都还得你和鹤公子共同主持。”江容远不知在一旁看了多久,才缓步走近。
“皇上?”景芳惊愕地抬头,他许久没有见过江容远,江容远待他似乎和以前并无差别,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但站得却离他颇有些距离。景芳俯首:“罪臣无颜……”
江容远挥挥手:“有什么事过了这个年再说,快去准备吧,时候不早了,宫里就等你了。”
因为怕后宫里给景芳带来非议,江容远选择和景芳一同出现在除夕宴上,虽然他能想到之后大臣们会对他提出多少意见。除夕的喜庆氛围冲淡了紧张的氛围,江容远一脸淡然地将景芳送至下座,皇上的亲自护送旁人有再多的质疑声此时也不敢多说一句。
除夕的团圆宴,江容远坐在最上首,皇后之位空悬,但坐得最近的便是鹤山。江容远本想让鹤山就坐在自己手边,鹤山坚决不同意,两人一时争执不下,最后江容远拗不过孕夫大人,顺着他的意折中一下,让他坐在最靠近自己的位置。在这后位空悬的后宫里他已经是位份最高的了,这么安排也无不妥。
与鹤山相对的是带着小皇子乐驰的景芳,他神情里还带着些局促不安。之后便是宣仪,他的容远哥哥已经不在的真相让他备受打击,脸上已许久不见笑容,江容远不忍心再惩罚他,把南疆女子的事和他脱了干系,让他一个人好好地静一静。
穿越而来的这大半年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有美满也有遗憾,好在是风平浪静,大家仍能在这除夕夜里共聚一堂,除了仍然领兵在外的林桓宇。江容远心下慨然。声音颤抖,心却愈发坚定,杯中斟着美酒,胸中装着企盼,他率先起身,高举酒杯:“敬!”
敬往昔、敬未来;敬逝者,敬生者;敬你们,敬我们。
举杯同敬!
因为有孕夫在场,年宴没有拖得太晚,早早便结束了。宣仪神色复杂地看着他,短短的半年时间便让这个骄纵的小公子彻底蜕变了,他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寂寥地带着碧霞转身离开了。
景芳坐在席上不敢妄动,看皇上也欲离去,才焦急地喊住他,双手捏着衣袖,却同样也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江容远叹口气,这也曾是一位恣意张扬的高贵小王子,都怪世事弄人,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再柔和一些:“先回去歇着吧,明天就是新的一年了,什么事都会好的。”
不知哪句话戳中了景芳的心扉,他突然湿润了双眼,低低地嗯了声,便匆匆告辞。奶妈抱着乐驰向皇上行了礼跟着景芳一起告退。
最后剩下的只有鹤山一人,他偏着头看着阿远将他们一一送走,然后向他走来。没有什么妒忌的情绪,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阿远对他们的温柔下保持着一份疏离,就像主人将来访的客人热情招待后细心送回一般。这一发现让鹤山的心不由得狂跳不止。
“小鹤。”江容远伸出手,“我们也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