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公子看了看低垂着头的侄子,又心疼又怒其不争,指着楼星环,气恼道:“你好大的胆子!庆王府什么时候轮得到一个庶子来说话!”
他满心以为会有人帮腔,谁知庆王府里的人默不作声,来吊唁的静远侯爷之子顾云思等人更是退后了一步,明摆着不想闹事。
林公子眼角一抽。
其实他何尝想惹事,还不是有个不争气的侄子!
顾云思摇着纯白色的折扇,默默翻了个白眼。
王府的和来吊唁的,自顾自沉默,心中都有思量,不敢多说一句话。
楼星环虽说是庶子,但能力出众,挣得很多功勋。这些年,在庆王爷和王妃的推波助澜下,他很得皇上器重。听说皇上有意将京畿军权交到他手里,那是多无上的荣耀啊!况且三少爷还这么年轻,前途无可限量。
以前楼星环孤苦无依,梅姨娘孤儿寡母,身后没有一个靠山。所有人都不愿意搭理他们,生怕为了两个地位卑微的人得罪侧王妃。
但现在已不可同日而语。
尚且不提将他养在膝下的王妃,现在以他楼星环自个的身份地位,就没有人敢低看他了。
楼星环转过身,面容冷冽,声音淡淡的漠然:“父亲逝世,林公子悲痛难忍,一时失常,我能理解。”
周围懂眼色的人赶紧拉了他一把,小声劝道:“你别在这儿闹了,让大家看笑话!”
林公子的表情仿佛吃了十只苍蝇。
楼星环看也不看他,侧头看鹿冰酝,声音不大不小,低沉好听:“这些日子,小爹为父亲的丧事日夜劳碌,心力交瘁。怪我不孝,未能尽责。如今我回来了,所有的事,你都别担心。”
被“日夜劳碌”、实则吃好睡好的鹿冰酝:“……”
他眨眨眼,不说话。
顾云思开腔道:“是,鹿公子尽了自己的本分,更多的事,还需要庆王的嫡子来操劳。”
楼星初和林公子猛地抬起头,正要说话,门口忽然响起一阵小骚动。
鹿冰酝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去,身前的少年却微微动了动,不经意间挡住了他的视线。
趁大家都转移了注意力,鹿冰酝勾了勾楼星环的手,低声问:“你去为你父亲报仇,有领旨了吗?”
那几个燕国奸细到现在应该还是珩国官员,楼星环冷不丁去斩杀别人,对外说不过去,上面追究下来,他也心累。
他本意是想让少年看过来,谁知少年好似碰到了火燎,手掌幅度不小地抖了抖,仿佛在控制着甩开他的**。
鹿冰酝悄悄纳闷。
他的手不脏,也没有碰过尸油啊。
少年很快就镇定下来,脸色沉着,回答道:“有。”
“哦。”鹿冰酝点头,心里松了口气。
楼星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说过的,小爹都不用担心。”
鹿冰酝:“……那我就享清福了。”
来人走了进来,是楼玥桥。
他去边关两年,身上沾了些风霜的气息,五官俊朗,看向鹿冰酝时,眼神才稍微柔和下来:“阿云。”
鹿冰酝讶异:“你怎么回来了?”
楼玥桥道:“父亲在宫中和皇上商议要事,特命我回京,代他们拜唁庆王。”
这一句话,既解释了豫王为何不来,又替鹿冰酝他们挡了别人多余的询问。
众人一听,都不再问了。
看他这架势,很明显是要为发小做靠山。楼玥桥家中显赫,如今还年轻,就已是将军,是很多上流人家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鹿冰酝对他一笑。
楼玥桥走到他身边,有些无奈地捏捏他的脸:“这么大的事,也不告知我。”
少年盯着他的手,目光顿时变得不善。
“不算什么。”鹿冰酝说。
直到楼玥桥拿开手,楼星环才平静地移开视线。
林公子:“小王爷来得正好,顾小侯爷说丧事得嫡子来操办。你父亲与我伯爵府交好,也与顺宁侯府有交情,你来评评理。”
他搂过侄子的肩:“我们星初一向受庆王喜爱,反而是三少爷,虽然养在王妃膝下,可并不受庆王待见。”
几个人站得离灵棺近,别人都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顾云思奇道:“林公子,你是在王府生活,亲眼见过吗?”
林公子骄傲道:“我姐姐说的。”
楼星环淡淡开口:“你和你姐姐还在做楼星初能当嫡子的大梦?”
楼星初脸色刷的煞白!
他嗫嚅道:“三弟,话不是这样说的。”
楼星环还是第一次在众人面前露出这么不好招惹的一面,让鹿冰酝都小小惊讶了一番。
“诸位百忙之中前来,这番情义,我都替父亲和小爹记着。”楼星环不看他们,沉声道,扫了一眼掌事,“时辰不早了。”
掌事一个激灵,忙高声道:“吉时已到,起棺!”
不知是哪儿传来的哀乐,丝丝缕缕,如寒风吹入王户。
下人哭得更大声,仿佛在做最后的道别。
四两拨千斤,果真好本事。林公子神情阴翳,快要气笑了,但这时候所有人都在哀悼,他确实插不上话。
轿夫抬起沉沉的楠木灵棺,穿着素衣的送行人就跟在灵棺后面。
按照规矩,未亡人应戴着白头花白纱布随行,梅姨娘她们就是。
到了大门,楼星环却对鹿冰酝道:“小爹,你要去吗?”
“去啊。”
“坐轿子吧。”
鹿冰酝一看,门口处就停着一辆轿子。
他掩唇:“这样不好吧?”
楼星环:“那小爹留下来好好歇息。”
他看了看鹿冰酝眼下的淡青,薄唇紧抿:“回房去睡会儿。”
能不走路,娇贵的鹿少爷求之不得。
鹿冰酝麻溜地坐进了轿子。
众人只当没看见。
一抹洁白的发带尾端从楼星环眼前飘过。微不可见地,少年笑了下。
林公子看到了,正要发难,却见楼玥桥往他这儿看了一眼,意思很明显,让他别多话。
他想着还得楼玥桥帮忙,就忍下了,忿忿想道,就让你得意这一会儿!
一国王爷下葬,是要葬在皇家陵墓的。
一路上,百姓们纷纷避让。快到陵墓时,一道柔弱的身影出现在众人视线内。
“那是……”
“是庆王府的侧王妃!她怎么出现在这儿?”
队伍不得已停下。
仪仗一停下,侧王妃就扑了上来,抱着灵棺大哭:“王爷你死得好惨啊!恻恻都未来得及见你一面!”
管家上前拉住她,却怎么也拉不开,无奈道:“侧王妃,你这是何苦?”
侧王妃穿了丧服,满脸泪水,声嘶力竭道:“我何苦?如果不是王妃和这个庶子逼迫我们母子分离,我又何苦!”
闹是有用的,特别是对于妇人来说。
大庭广众之下,围观的百姓窃窃私语:“若不是被逼得狠了,一个女人,怎么敢抛头露面出来闹事?”
楼星环骑在马上,眉目冷漠。
第17章 甜牛乳糖
宽阔的街道上,一支浩荡如白龙的送葬队伍停着,纯色旗幡印着“庆”一大字,在风中飘扬。
轿撵慢吞吞摇晃,鹿冰酝在里面快要睡过去了,忽然轿子静止,外面传来侧王妃的哭喊和人们的议论。
“不会真的是庆王妃和楼三少爷对他们做了什么吧?”
“对啊,你想,虽然她不算正妻,但好歹一个侧王妃,又是伯爵府的小姐,如果没有王妃逼她,谁会离开夫家回娘家好几年啊,况且她还有一个儿子呢!”
“不对,当初是侧王妃犯了七出之条,惹怒了王爷,王爷才将她送回伯爵府的。还有人说本来王爷是要送休书过去,可是被王妃阻止了……”
“奇了,照你这么说,这庆王妃还挺大度啊……”
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的,扰人清梦。
鹿冰酝在心里啧了一声,微微皱起眉。
“都是男人,肚里能撑船嘛!而且人王妃是不是自愿进王府的都不一定,不是有传言说,他从未与庆王同过房吗哈哈哈……”
一小拨衣衫金闪的公子哥远远围在一个角落,发出不怀好意的笑声:
“我看他确实不是乐意嫁给庆王的。你看,夫君死了,做王妃正妻的都不来,不是襄王有梦神女无情是什么?”
“我刚看轿子里有个人呢!不知道是不是鹿公子?”
“人家都封侯了,是鹿小侯爷了!”
他们离队伍有点距离,说话声不大:“你这样恭维,可他有搭理过你吗!我看他就是心高气傲,欠男人收拾!”
“我见过他,长相那般好看,庆王居然忍得住?不知道他今日死夫君,会不会一身孝,嘿嘿。若是我来,定要让他……”
一道目光忽然射向角落。
众公子哥的话音戛然而止!
黑色骏马上,少年面容冷冽,正望向这边,眼神锐利如刀,阴沉隐晦,仿佛平静的海面,暗潮汹涌,让人悚然。
他们被盯得背脊发汗。
直到那侧王妃再次闹起来,少年才移开目光。
明明离得这么远,他们能笃定他不可能听见。可尽管如此,看到他有如实质的眼神,他们依然忍不住心虚恐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