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这七天,他在路上听说了这种糖,特地绕远路去寻。
想着只要小爹能笑一笑,别这么难过,刀山火海他也去。
闻言,鹿冰酝侧过头看他。
楼星环一直在看着他。
两相对视,离得这么近,楼星环能看到他下巴尖尖的,眼睛既漂亮又大,楚楚可怜。
一想到他是为了父亲才这样难过,他就感觉百蚁噬心,又疼又痒。
“轰隆”,沉重的墓棺被封上。伴随着的,还有大家的哭声,回响不已。
众人在后面,看不到他们的表情,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鹿冰酝道:“没有不喜欢。”
相反,他极其喜欢。
制这种糖很麻烦。首先是秘方,他之前怀念,派人去找,却不得而终。二来,就算拿到配方,工艺也很繁杂。
短短几日,楼星环去为父报仇,成功了不说,还有空为他找到这种奶糖,也是一片孝心。
离开庆王府前,能找到上辈子喜欢吃的糖,算是养子对他的践行礼物了吧。
也许是心存离别意,鹿冰酝看少年的眼神都格外慈爱起来。
少年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看到他认真的神情,怔愣片刻,耳尖微微红了,轻轻道:“嗯。”
鹿冰酝忽然想起一事:“你的腿……”
“无大碍。”楼星环斩钉截铁道,又有些迟疑,“小爹前些天就叮嘱过我要注意,是我疏忽了。”
“以后也要小心。”鹿冰酝说。
上一辈子的这时候,楼星环威胁他嫁入王府,他当然不同意,在发小帮助下跑了,还很嚣张地烧了楼星环给他准备的履霜院。
之后楼星环为了追他,伤了腿——虽然现在起因变了,但结果也差不多。
楼星环点头。
不远处,侧王妃眼眶红红,惊疑不定地盯着他们。
她时刻注意着他们的动静,见他们无任何悲伤反而十分平静的样子,心中警惕不已——
这两个人是不是在商量如何夺走星初的爵位?!
好啊,她就说,这两人肯定早就联手。枉她还心存希冀,以为鹿冰酝会顾念顺宁侯府和林氏伯爵府的交情,不会出手帮这庶子。
这人看着也不傻!怎么白白给人家养儿子啊?还吃力不讨好,替别人争爵位。
楼星环不是什么好茬。
论地位、论以后的助益,普通人都会选择帮助楼星初,而不是一个无依无靠无权无势的庶子。
然而从鹿冰酝嫁进王府起,他就从未按过别人的想法来行事。
侧王妃暗暗咬牙。
……
去皇家宗祠时,鹿冰酝握过烧好的三炷香,真诚地拜了拜。
祠庙繁复华丽,铺着地毯,辉煌无比,身着袈裟的大师又接过他的香,插进香炉里。
豫王也来了,神色有些疲惫,朝鹿冰酝点头后,也拜了拜,说了几句客套话,救走了。
他带来的几个大臣却没走,恭敬道:“王妃。”
有两三个看上去胡子花白,应该是庆王的长辈。
鹿冰酝淡淡应了声:“什么事?”
一人拿了本册子:“王爷走得匆忙,未曾与皇室商议过继承之事。皇上与豫王爷在和燕国使者交涉,无法驾临,特命臣等来此协助一二。”
燕国?交涉?
在座的长老们心照不宣。
这几天,楼星环为父报仇、杀了某地大官的消息都传遍了上层圈子。他们一开始听到,也是惊讶万分。
侧王妃连忙走上来:“诸位大人,妾身等你们很久了。”
“侧王妃客气。”那人做了个手势,“还请移步议事堂。”
侧王妃觉得自己已经好久没在楼星环面前这么得意过了,昂着头走过他们。
她娘家那边打探到消息,说会有人来替她和楼星初主持公道,而且楼星环和鹿冰酝肯定还不知晓。
有时候早点打听到消息,就能快人一步,夺得先机。她已经让娘家的人去和这些大臣长辈沟通过了,想来,结果都在她们意料之中。
然而一坐下,听完那人说的话,她就又站起来,如遭雷劈:“为什么族谱上会有他的名字?!”
族父道:“十年前就已经写上去了。”
桌面上,一本古旧泛黄却保养得很好的簿子摊开,庆王旁边就是鹿冰酝的名字,鹿冰酝下边,正是楼星环的。
楼星环没说话,只是看了一下鹿冰酝,眼眸幽深如星湖。
楼星初脸色苍白,嘴唇颤抖着:“可父亲没说过,小爹也没说过……”
他们从未向众人说过这件事。
那楼星环呢,他也是知情的,所以才这么淡然,冷眼瞧着他们伯爵府为这事而奔波,看他们笑话?
他看向鹿冰酝。
所以鹿冰酝从十年前,从一开始,相中的就是楼星环。
鹿冰酝老神在在道:“我忘记说了。”
他声音有些模糊,仿佛是在心虚,心虚自己撒谎。
楼星初想,他就是故意看他们笑话的。
族父看了看众人:“若你们都没异议,那我们就继续……”
“我有!”侧王妃拍案怒道。
“嘎嘣”,安静如凝结的议事堂,这一道脆响很细微,被侧王妃的声音盖过。
空气中似乎还飘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奶味。
鹿冰酝无辜地垂着眼睫。
楼星环掩下眼里淡淡的笑意。
族父置若罔闻,转向侧王妃,说:“侧王妃你有什么异议?”
鹿冰酝一手靠在扶手上,舌尖卷着被咬成两半的奶糖,眯了眯眼。
味道一模一样。
侧王妃一时想不出族谱的差错,想起一事,连忙道:“他杀了人,你们都还不知道吧!那些人还是朝廷命官!”
几人面面相觑。族父清了清嗓子,道:“侧王妃,恐怕你误会了。那人不是朝廷命官,是燕国派来的奸细。”
侧王妃瞪大眼睛:“这怎么可能?那、那他也是自作主张,擅自行事……”
“庆王嫡子是有诏奉命而去的。”
侧王妃摇着头,颓然坐下。
……
一个时辰后。
族父告辞时,对楼星环说:“你跟在鹿小侯爷身边长大,自然不会差。皇上和我们,都很信任你。从今往后,庆王府的事,都交到你们手里了。”
楼星环点头。
谋备已久的计划突然提前,结果尘埃落定,却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好。
少年松了口气,正想去找偷吃糖的小爹。
谁知一转身,就看到楼星初正拦着侧王妃,侧王妃在冲着鹿冰酝说着什么。
他走近,脸色一变。
侧王妃看上去恨极,厉声道:“鹿冰酝!你以为你帮了他,他就会感恩戴德吗?别做梦了!他是什么人?出了名的心狠手辣,步步为营,在你面前装小白花而已。为了夺爵,不惜舍弃生身母亲,攀附你往上爬。你等着吧,以后你没有利用价值了,这庶子一定会将你赶出王府!我就等着你被他弄得身败名裂的那一天!”
楼星环脸色极其难看:“还不快带出去!”
“等等!”鹿冰酝忽然出声道。
侍卫停下动作。
在两人的目光中,鹿冰酝走上去,弯腰,凑近看了看侧王妃的眼睛。
侧王妃看着他十年如一日漂亮的脸庞,失神了一会儿,随即恶狠狠地瞪他:“你想来羞辱我?别想了!你一个男人,抛却功名,屈身人下,封了侯爷又如何?还不是照样被人笑话!”
似乎看够了,鹿冰酝直起身,有些怜悯地叹口气。
侧王妃说的时候,楼星环额角迸出青筋,一瞬间犹如恶煞,可怕极了。
等鹿冰酝看完,他立刻冷声道:“拖出去。”
侧王妃从鹿冰酝身上收回视线,指着他哈哈大笑:“被我戳中心思了是不是?!楼星环,你只不过是个卑贱的庶子,永远都是!哈哈哈……”
尖锐的笑声逐渐远去。
楼星环走到鹿冰酝身边,还有些青涩的下颌线条紧绷着,声音也是:“你不要信她的话。”
鹿冰酝原本若有所思的样子,闻言,摇摇头:“疯子说的话,我不会信。”
楼星环神色这才缓和了下来,笑道:“小爹,我以后给你找很多的糖。”
虽然听起来像哄孩子……
“这个可以有。”
鹿冰酝应下,看了看侧王妃被拖走的方向,少年却走上来,挡住他的视线,抱住他手臂,摇了摇:“小爹,我做得好吗?”
鹿冰酝回神。
宗庙伫立,经幡华丽,诵经祈福声丝丝缕缕。
两人站在阶梯上,霞光洒下,轻柔又绚丽。
少年靠在他肩上,眼里的冷意仿佛被柔光揉碎,留下隐约的依恋。
鹿冰酝道:“好。青出于蓝。”
第19章 口出狂言
近日的坊间传闻,人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全都被庆王府占领了。
扶桑楼,醉生梦死的温柔乡。
江南软语,青楼小调。一楼,公子哥们花天酒地,搂着歌伎舞姬,红着脸哈哈大笑。
“庆王是三十娶王妃的吧?这才过了几年啊,人就这么没了,”他低声嘲笑道,“天家富贵又如何,比我爹还没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