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节省时间,殿试只考策论,姜琸略微寒暄了几句,这才请出一道圣谕,悲叹了一声,说道:“姜国今日看似繁华富庶,实则早已充斥着内忧外患,敢问诸位,假如蛮族入侵,匪患扰边,该当如何解决?”
众人有一盏茶的时间做筹备,时辰到了后,由会元韦骄开始,依次作答,排名前后不同时,利弊也各有不同,但通常第一名和最后一名总是比较吃亏的。
盖因第一名无参考比对之人,有时即便偏题,甚至离题都不自知。而若是排名位于最后,则大多已无话可说,即便开口也容易与之前众人内容重合,左不过拾人牙慧罢了。
韦骄倒是并无此担心,步出队列,高声作答:“草民韦骄,窃以为为今之计需要重法度,养士卒,广设军功……”
未免惹眼,今日众人大多都穿着素衣素服,看起来从颜色到款式处处低调,实则精致考究。
唯独韦骄一人红衣烈烈,张扬恣意,一篇策论洋洋洒洒,足足有五六千字,且言辞犀利,纵横捭阖之间挥洒自如,引得周围翰林院那班子老学究抚须颔首不已,几位主考官也是赞不绝口。
接下来张蕴伯上前,从容应对,气度沉稳:“草民张蕴伯,窃以为治大国如烹小鲜,万不可心急,需缓缓而为。草民愚见,可从如下几个方面,逐步渗透,终至水滴石穿……”
翰林学士们面露激赏,目光却比方才更亮了几分,又来了一位可塑之才,若栽培得当,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如此看来,姜国崛起,指日可待。
队伍缓缓蠕动着,大半个时辰后,终于轮到阮青松出场,他清了清嗓子,手臂轻挥,一揖到底,“草民阮青松,窃以为国之根本在于文化教育,须知,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
这是他方才搜肠刮肚,费尽心思想起来的锦绣文章,梁启超的《少年中国说》,又利用有限的时间自己稍加修改了一番,使之更加贴合姜国今日情况。
阮青松有足够的信心,凭借这篇文章让自己金榜题名,进士及第,更甚至被钦点为状元。
阮青松越想越是得意,语气更加轻快起来,沉浸在美好的幻想当中,竟没有留意到几位主考官并翰林学士们已经变了脸色,望向他的眼神也多了怀疑和不善。
呵呵,作茧自缚了吧,围观群众白檀瞧得好笑,下意识想要捏几粒果脯或瓜子吃,想到身处皇宫大内,却只能悻悻作罢。
谁知那方才搀扶过白檀的小太监忽然从人群当中抬起头来,目光饱含深意地注视了他一眼,又若无其事地移开了。
白檀福至心灵,交叠着拢在身前的右手悄然往左臂衣袖间探去,果然摸到一包细细小小的东西,夹在指间拿出来一看,竟然是已经翻炒好,且全部剥去外壳的瓜子。
啊啊啊啊。白檀开心到恨不得在原地蹦跶几下,姜戎这个朋友真是太贴心了,担心自己无聊,还特意送了零食进宫——除了他,少有人注意到白檀心情兴奋或激动时,喜欢在嘴里嚼点东西,否则便觉得没有安全感。这些原是前世年幼之时在阳光福利院被活活饿出来的陋习。
白檀平时都有意克制着,不让外人看出来,难为姜戎观察如此细致。
因着众人的注意力都在阮青松身上,白檀装作掩面轻咳,快速往嘴里扔了十几粒瓜子,顿时幸福感骤升。
阮青松背完最后一个字,等了片刻,没有收到任何惊艳赞美的目光,反而看到众人皱眉不语的沉重表情。
良久,主考官当中一位须发皆白,最为年长的老者目光如炬地盯着阮青松,问道:“科举事宜,兹事体大,关系到我姜国今后几十年的发展,老朽希望你能慎重对待。”
阮青松不明所以,温言道:“先生教诲,学生谨记。”
老者摇了摇头,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另有一急性子暴脾气的老翰林直接说道:“我且问你,方才那篇策论可是你亲手所作?”
阮青松隐隐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却苦于找不到线索,只更加小心谨慎地应对道:“正是。”
老翰林又道:“何时所做?”
阮青松态度恭谨:“宫禁森严,往来进出都必须细细查探过,殿试又要临场作答,不可生搬套作,自然是方才想就。学生适才急中生智,由眼前诸位同来参加科举的兄台,想到兴国之策,童稚之语,粗鄙庸俗,侥幸入此大雅之堂。”
老翰林冷哼一声:“我看你这篇策论分明雅得很。”
阮青松听这话不对味儿,略显踌躇地回道:“学生,愧不敢当。”
“你是该有愧,却不是因为文章的缘故,而是因为你自身品行不端,竟然剽窃他人作品。”老者厉声道。
阮青松大惊失色:“先生明鉴,《少年中国说》实乃小人拙作,何来剽窃?”
“中国”一词在古代含义甚广,并非后世普遍认知的国家名称,乃是指代中原腹地,因着姜国幅员辽阔,京都却设置在黄河流域,所以这篇文章的名称不改也使得。
老者却道:“如此说来倒是我冤枉了你不成?呵,好叫你知道,这篇文章老朽月前就已拜读过,除了个别细节外,其余各处均与你所背诵的内容一般无二。”
这怎么可能?!《少年中国说》是他前世上学时背诵的一篇课文,因为后来做网络写手时曾经多次引用其中名句,久而久之竟一字不差地记在脑海里,姜国人又怎么可能会知道它的存在?
阮青松惊慌之下,口不择言,大声叫道:“不,不可能,我不相信,定是你看错了,再不然便是有人想要陷害我,是也不是?!”
那老者德高望重,在姜国文坛极受人推崇,何曾被人如此当面顶撞,当即语气冷淡地说道:“老朽行将就木,还会诓骗你这黄毛小儿不成?”
姜琸看了看满脸委屈与可怜的阮青松,缓声道:“太傅莫急,许是这其中有什么误会呢?”
被尊称为太傅的老人不屑地轻声一笑,“能有什么误会,不过是想要征名逐利,又没有这份实力,私心作祟!旁的也就是罢了,读书人第一要紧的乃是修身立德,倘若德行有亏,即便能够做到笔扫万军,点石成金,也不过是天字第一号的文贼,真真是有辱斯文!”
阮青松咬住唇瓣,泣声道:“你含血喷人!”
太傅实在懒得与他多费口舌,因说道:“你若不信,只管到今早新开张的墨和斋买一卷《汇真集》便知。”
见阮青松仍是一副不知悔改的模样,不免大失所望,冷声道:“可巧那书斋的主人正在这里,不如你与他对质一番,是非曲直,自能辩白清楚。”
事情越来越脱离掌控,阮青松心中忽然涌上强烈的不祥之感,问道:“墨和斋的主人是谁?”
白檀闲庭信步般走上前来,笑吟吟地说道:“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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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戎已经起义,故事也要走向尾声啦
第26章 一梦千秋(二十五)
阮青松见白檀走上前来, 冷笑道:“墨和斋的主人是你又如何?《少年中国说》确是我手笔!”
白檀微微一笑,忍着恶心,冲金銮殿上首宝座处躬身,“陛下,草民有几句话想要问阮青松, 不知可否?”
纱幔之后响起几声咳嗽, 伴随而来的还有越发急促的喘息, 像极了匠人们使用风箱烘焙花瓣时的动静。
立侍左右的李福海望了白檀一眼,眼眸中闪过精光, 略一踌躇, 自去纱幔后,恭恭敬敬地问道:“陛下以为如何?”
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问题,这段时间以来姜宏端的身体每况愈下, 他病歪歪地斜倚在软榻上,眼帘半阖半闭, 神思倦怠, 面色灰败至极。
周围的一切对姜宏端来说都是雾蒙蒙的,看不真切, 传到他的脑海,再做出反应时,已经过了几息, 迟钝得令人心惊。
但是, 姜宏端自己却丝毫没有意识到问题所在。
听到少年人干净清朗的嗓音, 姜宏端精神一振, 浑浊的眼眸慢慢亮了起来,他费力地转过脑袋,看向李福海,直起脖子,吐出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
李福海垂首附耳,不断点头应答:“是,是,老奴明白了。”只是那隐在阴影处的苍老面庞上,却实实在在地表露着极度的厌恨和鄙薄。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后,姜宏端终于将要说的话全都说完了,以眼神示意李福海去传自己的口谕。
岂料,李福海却抬起头,对身后不远处的小太监骂道:“糊涂东西,陛下身上的荷包还是昨天那枚,还不快取枚新的来,这可是能够帮助陛下缓解不适的好东西!延误了陛下的病情,你有几个脑袋可赔?”
小太监莫名其妙地遭了骂,也不敢还嘴,委委屈屈地去了,不多时就拿了枚盛满香料的新荷包过来,跪着给姜宏端系上了。
姜宏端等得不耐烦,想要出言催促,却只哼出了几下沉闷的粗喘,片刻后又陷入昏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