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还真是单纯,怕也是因为骤然身份变了有压力,才睡不着的吧。
谢殷拉着要往外走的容衍,“做什么?回来,没有不喜欢。”
谢殷站在他面前,高半头的身体覆住了灯火,容衍在阴影里,眸子微微垂着,神情还是有些不安。
像只可爱的小鹿,谢殷在心里想着。
谢殷突然感到有些口干,自顾自斟了杯茶,“如今朝堂上是个什么情况?”
“陛下下旨,三日后派太巫署为我占星相,”容衍跟在谢殷身后,隔着两步距离。
谢殷点点头,将杯中的茶喝了一半,又去翻了遍容衍的策论,这次看的分外仔细,圈了几个错字出来:“诡诈二字的诡,写成了鬼神的鬼,这个‘吾’字,口里没有一横……”
谢殷一开始故意板着脸,后来忍不住了,一边说一边揶揄的笑,容衍越来越羞愧,满脸通红,等谢殷说完,忙不迭抱着笔去改了。
容衍的脸皮也太薄,跟他比起来,谢殷就是张千层饼。谢殷怕再看着容衍,他就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了,便兀自找了个不远处的小几坐下来。
谢殷的指尖在桌上轻点,他慢慢想着,凭着刚才容衍所说的,自从平旱求雨一事后,想必是目前朝堂上进谏的朝臣太多,他的皇帝叔叔抵挡不住,只好答应太巫署测星相一事。
一位皇室子弟生来的星相,对他未来的命运轨迹可谓十分重要,哪怕有皇子出身高贵的,其星相黯淡,至多也就做个王爷;前朝也有母家出身平庸的皇子,因着星相贵重,被皇帝另眼相看,时时倚重。
故,当谢殷被占出紫薇相,代表着整个大玄默认他有帝王之命了,这是上天的意思,这点,连九五之尊的皇帝都有无法改变。
皇帝有十几个儿子,偏偏都被谢殷压的死死的,可以想见他有多郁闷。
谢殷百无聊赖的盘算着,容衍顶了他的太子身份,两人的星相照理来说也会调换,三日之后朝野皆知,这封太子之事也就提上日程了。
谢殷仿佛一个旁观者,窥视着一个完全不同的人走上他的人生轨迹,这种感觉有点奇妙,就好像……另一个自己。
谢殷朝着容衍看过去。
隔着重帐幔,谢殷看见容衍在书案前坐的端端正正,脊背笔直的挺着。
他轻手轻脚绕到容衍侧面,映着烛火,看见少年眼底点点星芒。
谢殷有些愣了。
从他这个角度,金盏里的灯火映着容衍墨玉般的眸子,幽深如无底的沉谭,谢殷盯了一会儿觉得快要被吸进去。
容衍的眼睛很好看,谢殷一直都知道,像一双黑色的琉璃。这琉璃澄澈醇厚,看着人时,连一丝的杂质也无。
在谢殷看来,容衍是木讷了些,可这也是他的独特之处,容衍身上的那种干净的气质,谢殷很少在别人身上见过。
虽是干净,却不流于表面,是块难得的未经打磨的璞玉。
想揉碎这种干净,想……欺负他。
容衍没抬头,却仿佛长了眼睛,知道自己被谢殷一直看着,实在忍不住了,轻声道:“殿下别看我了。”
妈的,太可爱了。
谢殷心里痒痒的,他起身,坐到容衍身侧,草草看了眼桌案上的书册,一把给他合上,有意的凑近了容衍,舒声道:“别改了。”
容衍愣愣抬头,撞见谢殷眼里一片柔波流转。
“殿……殿下,”少年的声音有些发颤。
谢殷离他太近了,不过一掌的宽度。
不知是谢殷呼吸温热打在了容衍脸上,还是容衍衣服穿的多,此时的少年,面上已然红了一片。
第11章 011
四周落针可闻,偶尔金盏里炸个灯花,气氛便又添一层暧昧。
谢殷一笑,手搭上容衍肩膀,作势要去亲他。
堪堪触到嘴角,容衍慌乱的躲开,没敢去推谢殷,猛得向后仰,身子一歪扑在地上,顺带打了个滚。
谢殷目瞪口呆,看着容衍窘迫的想站起来,腿一软又跌在地上。
虽说地上没什么灰尘,铺的也是软软的毯子,谢殷还是替容衍疼。
“你这是干什么?”谢殷一边去搀他一边止不住的笑,他放轻声音,“我吓着你了?”
容衍想躲开,拼命忍住了,谢殷虚虚揽着他的背,有些凉的手心能感到容衍后背上温暖的力量,谢殷扶他重新坐下后,自己坐远了些。
容衍没忘小声说了一句,“谢殿下。”
谢殷拿起紫砂描金的茶壶为容衍斟了杯热茶,“跟你抱歉一声,是我举止欠妥了。”
容衍低头,紧紧盯着手中茶盅,像是还没缓过来。
室内一时寂静。
谢殷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容衍开口,抿了抿唇,等容衍磨蹭的喝完茶,他才起身,重新回到小案边上。
把人惹毛了。
谢殷暗暗骂了自己一声。
人家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没见过什么世面,哪禁得住你一上来就上嘴哪!
谢殷向来随性惯了,一时兴起,没管的住自己。可毕竟两人身份换了,将来很长一段时日,他还得和容衍时时接触,闹的太僵,实在是不好。
谢殷坐的百无聊赖,心里想着做点什么哄哄容衍,突然就记起宣王殿里有棵百年老树,每年这个时令,树上鸟儿筑了许多巢。
他去掏个鸟蛋来。
说干就干,谢殷快步往外面走。
他走路带风,安静燃着的烛火晃了晃。容衍慢慢抬头看着谢殷头也不回着急离开的背影,身子也微不可察的晃了晃。
谢殷出了殿,直奔院里那棵老树而去。半路上竟是碰见了高丘,谢殷往宣王殿来了这几趟,还没和高丘说上话,也不知是不是赶巧的,高丘是贴身伺候的老奴,怎么一回也没在容衍那碰见他。
谢殷笑眯眯的,抬了手正想招呼,高丘揣着手远远的斜他一眼,头也不回的走开了。
这老家伙,有病吗?谢殷莫名其妙。
老树树身很粗,一成年男子紧贴才能堪堪圈过来,粗略一看,树杈之上有三四个短枝搭成的鸟窝,谢殷摸了把褐色的树皮,腿一蹬就开始爬。
他有这么熟练,也是多年积累的结果……
谢殷捧着鸟蛋往回走的时候,轻声哼着现编的小曲儿,他一个太子为了哄人去扒鸟蛋,容衍怎么也该消气了。
进到殿里,四周静悄悄的,连一丝人声也无,谢殷一边瞟着人在哪,一边关上殿门。
再转身的时候,只听得身后一阵响动,容衍不知从哪儿出来,默默在谢殷后面几步远站着。
谢殷笑着,正想说话,容衍却“扑通”一声跪下了。
“你……”
容衍抬起点头来,谢殷这才看清了他眼底的慌张,薄唇紧紧抿着,清隽的脸庞泛着白,这种慌张,仿佛是下一刻便会被人割下头来。
容衍对着谢殷一直是拘谨的,这次反应确实大了些,谢殷直直看着他,双腿却彷如凝滞了一般,一时静止在原地。
看到容衍这幅样子,他心里说不上来,有点堵。
“你是,”谢殷语气不由得放轻,“在做什么?”
“求殿下不要动气,属下……”容衍死死攥住拳头,脑海里不住的回想方才谢殷凑近他那一幕,又想着谢殷头也不回走出殿里,不住的后怕。
谢殷愣了。
他一时兴起,冒犯了容衍,以为他不能接受,便绞尽脑汁想了掏鸟蛋的法子来哄容衍。
容衍却以为他生气了吗?
这傻子,是他的过失,怎么全揽到自己身上了。
谢殷过去蹲下身,握住容衍的手,见他没有排斥,接着慢慢将他拉起来,轻叹口气:“我没有生气,我是怕你……”
“我怕你不想见我。”
容衍愣了愣,摇头:“属下没有。”
他怎么会不愿意见谢殷呢?得见谢殷一面,折了他一年的福气都愿意……罢了,他又有什么福气可折。
容衍低着头,灯火辉映下,谢殷看着他头顶的墨发,突然想摸一摸,谢殷搓了搓手指,忍着没动。
好不容易说开了,这个关头谢殷若再动手动脚,容衍该真的觉得他举止下流了。
和男子这档子事,谢殷见过的也不少,哪怕是末流的小官,也有逛勾栏专叫小倌伺候的。谢殷向来是随心的性子,于风月之事从没有什么顾忌,可今日到了容衍的身上,谢殷却如端方君子一般,克制了起来。
容衍这个人,通身的气质太干净了,对着他,谢殷少见的有了磋磨的耐心。
谢殷对容衍上心了,想上他的那种心。
“方才我以为你不愿意,我……”谢殷的话在舌头上绕了几圈,没说出口,容衍的反应明显是抵触他,谢殷对他动了心思这种话,不适合现在就挑明。
“罢了,”谢殷失笑,这叫什么事,“刚才的就掀篇吧,咱们都做一回睁眼瞎,谁也不许提了。”
容衍听了这话,整个身子才跟着放松下来。他刚才怕极了,想追着谢殷出去,却不敢,只能一遍遍嫌弃自己,搞砸了事,惹恼了谢殷。若再来一次,谢殷无论做什么他都不会挣扎。
“我们既然换了身份,未免有心人听去,以后你也不必自称属下了,”谢殷说着,掏出了怀中的鸟蛋,“答不答应,答应了,我便把这个给你作奖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