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容衍眸子里被生生看出些氤氲来,谢殷哭笑不得放开了他:“你这是做什么?”
半晌,容衍闷声无语,他刚想起身,谢殷突然又凑近他,“你长这么大,是不是连小姑娘的手都没牵过?”
容衍泛着水光的眸子看向谢殷,脑子里不知想起了什么,脸色骤然红的像烧起来一般。
“没,没……”
“怪不得,这脸红的跟个大姑娘似的,”谢殷啧啧两声,抽下了容衍腰间玉牌,揶揄笑道,“等跟着我时日长了,你就什么都会了。”
容衍垂下眼,指侧刮了刮鼻子。
谢殷整了整衣服,往小书房走去:“你不是想看书吗,过来,我给你挑几本。”
容衍眸子亮了亮,有些受宠若惊,忙跟上去。
谢殷在红榆木架几案旁来回走了几遍,挑了三本书:“一本简易兵法,一本诗曲,还有一本专门识字,叫高丘给你请个先生来,别自己硬学。”
“我留个课业,与这几本书里有关的,你写个策论,别敷衍,我要检查的。不过不急,你慢慢来。”
容衍老实站在旁侧,说什么都应着。
看着容衍乖顺的模样,谢殷眉一扬,笑着伸手把容衍方才弄乱的碎发捋平,“字也不行啊,我教你写几个。”
谢殷把容衍推到书案旁,站在他身后,轻轻捏着他的手拿好笔,就着那半张纸写了个“象”的小楷。
谢殷低下点儿头,入眼是容衍的墨发和一段修长的脖颈,他故意贴近了些:“会了么?”
两人的姿势仿若谢殷从背后环住了容衍,容衍脑中空白,浑身僵硬,谢殷一连问了两遍都没得到回答。
等到容衍稍稍回神,谢殷已经用着他的手写了一行楷书,他的手早就没有知觉了。
“你回我个话,”谢殷佯怒,“胆子大了啊,敢不理我了?”
“属下知错,”容衍好不容易能听懂东西了,“殿,殿下方才说什么?”
“我教了你这么多东西,连顿饭都不给我准备?”谢殷道。
“是属下怠慢了,属下这就去准备。”容衍立即从谢殷身前出来,浑浑噩噩的转身往外走,差点绊倒在平整的毯子上。
谢殷点点头,等容衍走远了,把手遮在额前,偏头开始乐。
第8章 008
他快笑疯了。
原来谢殷好的就是翻到宫墙外的秦楼楚馆里逗弄那些头牌小倌,如今他发现,容衍比那些人有意思多了。
宣王殿里有小膳房,饭菜很快就准备好了。宫人们端着红漆木的盘子在八角桌上摆好,为容衍面前的瓷碗里布菜。
被人这样侍候,容衍很不适应,他绷直了后背,忍着没动,等到宫人退到一旁,暗暗舒了口气。
谢殷从书房懒洋洋走出来,众目睽睽之下往容衍对面一坐,周围的宫人惊的下巴都要掉了。
谢殷在她们眼里还是个低等侍卫,竟然大喇喇坐在主子面前,毫无规矩尊卑,宫人用看死人的目光瞥了眼谢殷。
谢殷却不自知,粗略看了遍菜色,容衍恭敬地把自己的瓷碗放到谢殷面前:“您用吧。”
谢殷皱眉:“宣王殿的伙食这么差了么?豆腐,青菜,再来根萝卜就能出家了。”
容衍吃惯了清淡的,山珍海味到底是离他太远,他享受不起,容衍也从来没让小膳房做过什么珍馐美味,他抿抿唇:“要不重新做吧……”
谢殷在碗里夹了根青菜叶子嚼了嚼,哭笑不得:“这也就比我最初在侍卫所吃的新鲜点,怎么,你吃出感情了吗,现在还在吃这些东西?”
谢殷道:“我嘴里都淡出鸟了,这里的小膳房厨子是我从宫外拉开的,花样多着呢,今日让你开开眼。”
他随手冲着个宫人勾了勾,那宫人虚瞟了容衍一眼,挪了两步过来了。
谢殷让宫人叫来了膳房里的厨子,报了一堆菜名,听的厨子腿直打颤。
这位爷说的都是什么?酥云腿,八珍锅,凤骨汤,这可都是顶好的东西,他可真会挑啊,怎么就知道这是厨子他几十年的绝活呢!身份不高摆谱不小啊,也就仗着王爷宠着他。
明眼人可见,谢殷能跟容衍在一处吃饭,谢殷嫌弃这要求那,容衍都没有出言斥责,足见是有多惯着这侍卫了。
此时殿里其余人大气都不敢出,只有谢殷斜斜歪在椅子上又提了一堆刁钻要求,厨子在心里骂了他一轮,下去准备了。
谢殷满意了,再去看容衍,容衍碗里的米饭已经就着青菜豆腐见底了。谢殷身子一动,直接坐到了容衍旁边,笑道:“怎么还吃这个?那我刚才说的岂不是都白费了?”
容衍猝不及防,一可米粒差点卡在嗓子里,他咳了几声:“您,您吃就好……”
“那一会儿你看着我吃,”谢殷笑道。
他本是随意说说,没想到菜上齐了,容衍竟真的老老实实坐着,目不斜视,陪着他吃饭。
吃饱喝足,谢殷算了算时辰:“也不早了,我来了有这么长时间了吗?”
容衍问:“您要回去了?”
谢殷竟是隐约从他话里听出几分失落,忍不住笑了:“舍不得我?”
容衍垂下眸子,顿了一会儿才道:“没有……”
“行了,”谢殷起身,“你最近不是看书么,先好好看着。你现在身份不同了,肚子里有点墨水还是挺重要的,想当初,我可是陈都大学士最得意的学生……”
谢殷就这么睁着眼睛吹了遍自己,他过目不忘是没错,可把精力都放到了吟风弄月上,正统学习漏洞百出,陈大学士恨不能烧了他那些不入流的艳词小曲,顺便再用藤条好好敲他的脑袋……
谢殷吹,偏偏容衍听的认真,眼中的倾慕之情越来越盛,到最后谢殷自己都忍不住笑了。怎么他说什么容衍都信呢,也太好欺负了。
谢殷叫了一桌子菜,实际上吃的还没有一半多。他走后,容衍再次坐到八角桌旁,开始一口一口吃谢殷剩下的菜。
周围宫人大气不敢出,低着头装聋子装哑巴。
容衍硬生生把菜都吃的差不多,才让宫人们收拾下去。容衍到书房里,把谢殷挑的三本书端正的摆在桌案前,有些出神。
想到方才和谢殷吃饭的场景,他嘴角暗自勾起,漆黑如墨的眸子里盛着光彩,如一弯冷泉中的碎月。
这一坐,就坐了一下午,容衍缓慢地琢磨完了半本书。直到过了安寝的时辰,高丘来唤他,容衍简单洗漱,躺到了榻上。
高丘佝偻着腰,往鎏金的熏香炉里填好了安神香,看了眼静静躺在床上的容衍。
王爷越来越不爱说话了,有时候自己跟自己待一天,一句话都没有,这样小的年纪,未免过于阴郁。高丘满脸愁容,在心里叹了口气。
更别提有次半夜,高丘进来,竟然发现容衍还醒着,着实吓了他一大跳。
“王爷,还是请太医院的御医看看吧,您整夜睡不着,太熬身子了。”
床上的人呼吸平缓,没搭腔。
高丘凑近看了看,容衍闭着眼睛睡颜温和,高丘以为他总算睡着了,放心地轻步走出了寝殿。
不知过了多久,一室寂静里,容衍睁开黑白分明的眸子,眼里毫无睡意。他下了榻取了白日里的锦袍,抱着重新躺了下去。
殿下盖了会儿,好像染上了味道……
迷蒙间,容衍终于阖上了眼睛。他时常惊惧,这次却少见的睡的安沉些。
谢殷入了他的梦。
容衍穿着单薄的侍卫服,跪在冰凉的青石板上,他一言不发,耳边聒噪的声音却不止。
“呵,以为自己是什么人物了,连我都不放在眼里,瞧上你是抬举你了,下贱的玩意儿!”
“三弟,你何必同个侍卫置气,你宫里那么多人,哪个不行……”
不堪的话像洪流一般冲刷着容衍,容衍目光冰冷,面上一丝波动也无,仿佛一个聋子般。
“这是什么热闹,我来凑凑,”慵懒的声音响起,是谢殷。
平静幽深的古潭里荡起一毂涟漪。
“哪有热闹,不过是个低贱不识趣的侍卫,别污了太子殿下的眼。”
“是么?”
或许是在梦里,容衍竟能窥见谢殷的神情,挑着嘴角,不甚在意的轻笑。
高贵的太子殿下,一举一动俱是风流。
那些人还在说着污言秽语,明明是皇子,说出来的话怎么就低俗不堪。容衍开始有些急促的喘气,别说了,别说了……
谢殷还在挑着嘴角听。
“这人生得就一副被人玩弄的模样……”
容衍红了眼睛,他想杀了他们。
想一寸一寸剜下他们的舌头,割开喉管,掰下他们的四肢,装进浸满鲜血的坛子里。
容衍咬着舌头,直到咬出血来,他终于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梦境。容衍睁眼看见了头顶的层层帐幔,还是身上披着的袍子,带着谢殷的气息。
容衍一身冷汗,嘴里的血腥味渐渐弥漫来,他被梦魇住,惊惧攻心,竟真的咬破了舌尖。
容衍一寸寸缩进袍子里。
他的污浊,晦暗,隐藏在深处的不堪,不怕暴露在阳光之下,却一丝一毫都不愿让谢殷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