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灰翻出三包方便面。
这是他在家里能找到的除膨化和各种糖果外,能进行加热的足量食物。
燕作家的手,不论握的是笔杆或锅铲都能把控自如,他厨艺不是极佳,胜在熟能生巧,缺的是钻研的功夫。
他以前白天上班夜里写作,周末买了调料想琢磨一番,手机又总是响个不停,不断有消息进来。
所以许多食材连包装袋都没来得及拆,后来为了省钱干脆不再添新。
那时候他的愿望是能挑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买一套房子,九十多平米,阳台要宽敞,卧室要明亮,养上一只狗一只猫,安静过完他寂寂无名的一生。
后来燕灰也曾赚到过能买房的钱,却不想走出这块地。
而当他身无分文游荡在这座城市,抬起头,两侧高大的建筑物向内闭拢,他也就永远没有机会离开这座喧嚣的孤城。
俗话说,六月的斑鸠,总也分不清春秋。
厨房飘出了香味。
方便面也能煮出好味道,只是手头缺火腿肠番茄小肉丁,好在还有鸡蛋。
这要感谢姜华,姜小同志强迫症地觉得冰箱里必须要有两排鸡蛋才有冰箱的感觉。
面条煮久了就偏软,孟家叔侄口味出奇的一致,饺子要硬面条要软,吃辣水平非常烂。
鸡蛋打碎,还格外要窝一个完整的铺在面上,捂着热气就不会散得那么快。
孟淮明稀里哗啦吃着面,连初七都惊讶于他的狂野吃法,怀疑他要么是十天没吃饭,要么是饭吃了他的礼仪 。
他捧着碗喝掉了底汤,这汤他以前从来不喝,但喝汤的时候碗能遮住脸,他不想让燕灰和初七看见他的表情。
方便面的味道把这间新启用不久的房子带活了。
初七边着吸面,将她所知的关于“盐熏”的事大致说了说。
此人是近来大火的网络写手。
写出《蜜糖罐》的燕灰是孟淮明处心积虑想要在短时间培养出的“厚积累”型文手,那么盐熏则是获取了一半的基本功,是能最快笼络资本的一类。
围绕作品而形成的产业链互相勾连成六芒星,紧密地汲取文字产生的现实额度。
这是孟淮明培养燕灰的备选方向,却迟迟没能践行,他们这些人,但凡与影视沾边,初始的结果其实并无分别。
而孟淮明希望能从这分别不大中争出个差别。
他想将燕灰牵到能与资源周旋的地步,不至于使他在长年的提丝木偶的生活中,不能自知。
盐熏的《薄恩》是一本师徒文,格局搭建的庞大壮阔,孟初七承认盐熏的笔力和能力,对方有着大多数隐匿于网络中的作者不同的人际脉络的结网本领,这使盐熏的势头足以压过同期竞争者,乃至前阶段低调的笔者。
孟淮明是规则的秘书,他要带出燕灰成为能掌握一点点发言权的纯核心技术的控制人,而不想退这一步的是成为推在浪潮前的靶子。
靶子最先沐浴丰厚的阳光,或也将经受最无情的榨取和箭镞。
孟淮明长期与他们为伍,井水不犯河水,他分明已将这其中的构架看透。
盐熏这个人,孟淮明没有见过,却不会陌生。
孟淮明曾与靶子和利箭对抗,结果却一败涂地。
那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盐熏在燕灰死后,倒扣《亲爱的窗边人》抄袭他的作品。
上辈子孟淮明想还燕灰死后一个清名,可那时即便连这微不足道的一点,他也做不到了。
盐熏IP改编的电影海报挂在影城的展示区C位,侵占了他全部的视线,孟淮明一身落魄的站在海报前,腥甜的鲜血味在口腔里抗争。
同样他也没有给自己死后清名,若非死者为大,他还是那狗咬狗的名声。
“这个人的事情,我会处理。”
燕灰收拾起碗筷,孟淮明从笔筒里抽出红色的马克笔,在指尖转了一圈,抬腕,落笔。
——重重一涂。
一年里最冷的时节来临,《你来我往》剧组决定在年节的前一个月开机。
片方给孟淮明修改剧本的余地充足。
短短两个月不可能打磨出好剧本,他们给他边跟组边改的机会,看似慷慨,实际无非是在意指,不论剧本最终成品如何,进了组,总归还是逃不过大修的命运。
孙导开的价挺高,够抵普通工薪几年的薪水,可谓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但也不限期给他,把结款日期拖得很后,这几乎是行内默许,快要默许到明面合同上。
孟淮明不差这笔钱,可他知道燕灰缺钱,这是他们早就说敞亮的事,然而他没破例给他挪,仍按谈好的比例折算。
他隐约有用物质困住燕灰的想法,那来自于人性底层中的恶意。
也不想在燕灰开口前,打破薄冰一般的平衡。
月底气温再度跳水,《你来我往》开机仪式定在本月28号,天寒地冻,西伯利亚的冷风席卷了这片金碧为骨的潜水堡垒。
第16章
开机仪式前夜,剧组演职工作人员在酒店召开全体大会。
定的是七点半,碍于晚高峰,编剧组群里有五点就动身出发,还有六点飞机落地的私聊孟淮明怕误了时。
孟淮明回他“你看着办”,对面半晌没有回音,估计在退票想别的办法。
剧本格局开的不大,编剧倒是零零碎碎凑了四个人的组,在导演组里劈开了个令人啼笑皆非的编剧小队。
电影编剧全员跟组,也得是个大笑话了。
孟淮明自然是大笑话团队的核心,主笔能署名挂在片头片尾,燕灰作为他名义上的学生,对外化名陈锦。
燕灰编名字手到擒来,而陈锦二字也注定不会出现在这部电影的任何一个角落。
除此之外,还有一名大四的学生小李,来学习经验,另一位据说是孙导亲戚小吴,大名吴非,怕不是应和着他这名姓,来无事生非。
孟淮明留心打听,就知道这吴非是安安那边的人。
孙导演卖惨卖的真情实意,平日里和孟淮明称兄道弟,该搞鬼还是照搞不误。
全体剧组人员大会租借写字楼会议室,离酒店就过两条街,距离实地取景的高中约三十分钟车程。
不知孙导从哪里谋来的路子,大隐隐于市的中学里就有一座古桥。
正是因为古桥的缘故,学校原本的搬迁计划没有实施,而是重新拨款建立分校,校长说这是座能带来福气的桥,它的存在庇护了这所老校,它们是沧海遗珠,在时间就是金钱的紧迫里呵护了一席书卷文气。
会议室百来张椅子在七点半前就坐满了,燕灰坐在三排中间,身边一左一右都是同行,孟淮明则坐在上席,与孙导等并列。
来学习的大学生到的比他们都早,位置也是随便被人指的,她有些仓促,但好在懂礼貌,逢人就称一声“老师”。
小李的学历高,毕业学校名头大,是培养学院派里的领头羊,燕灰见过她的照片,就也和她同排坐下。
姑娘还当他是演员,怕自己坐错了地方,红着脸左右张望,想找有没有贴在墙上的座次安排,燕灰先打招呼:“你好,我是编辑组的陈锦,你是李溪吧,来的好早。”
小李有些惊讶:“啊,您是陈锦老师?您好,我还不大认得人……”
“没事。”燕灰听着人家喊他假名也没不自在,“老师不敢当,我也是来学习的,也是新人。”
“您长得很好看,我还当您是演员。”小李说完就觉得自己冒犯:“不是、我的意思是,您看着很面善。”
李溪头发扎了个马尾,一身羽绒服看着素净,只擦了淡妆,眉毛没有化均匀,有些粗细不平。
有人说大学是女生外貌的工厂,也总有人在不擅长的地方永远不擅长。
这种不变燕灰说不上算不算好,但至少她现今处于的半社会化稚嫩,会使她在百来号人的会议室更加惶恐不安。
燕灰看见了几张熟面孔,有那天在“永遇乐”房间里的童水泽和那伶牙俐齿的助理,容貌昳丽的安安,身边跟着随组演员助理。
而相比于这两位,来的更早的是楚鹤和他的经纪人,按理经纪人也没整天跟着明星的道理,这位倒也愿意为了楚鹤东奔西跑。
楚鹤比镜头里看着要高瘦,年轻时该是清秀长相,现在年岁数有些偏大了,不再是二十出头的小鲜肉,反倒更添几分古风忧郁美男的气质。
再来演员组里大多是陪跑的角色,这电影有重要戏份的没几个,其他平均下来每人就十几句台词,只露个脸的群演今儿还不能往这来坐。
不过燕灰居然还认识陪跑里的一位,孟淮明的助手姜华居然也来了。
他那张脸在演员群里一搁,谁是正派谁是反派简直一目了然。
由于这次编剧组情况比较特殊,四个人都跟了组,他们在会上的座次也就比较靠前。
至于为什么有这个局面,很大程度取决于孟淮明剧本通过稿基本等于没通过,到片场除了不可抗力,还会有其他人为因素。
因素说来就来。
吴非来的晚,但很快找准了位置,坐下和燕灰、李溪握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