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齐熬目露同情,红着脸极小声低语:“愿早日安康。”
这么一来,好像就又只有吴亥一人格格不入。吴亥真是不明白,燕燎到底是少长了个心眼还是缺根筋,这什么风后传人,能信任至此?
吴亥一人进了齐熬的小木屋,木桌上又重新摆上了那盘残棋。
吴亥拎了张椅子在木桌前坐下,淡淡看着棋盘上厮杀的黑白两色棋子。
这盘棋没法再下,局是死局,无论白子如何走,下一步一定会被黑子无情杀掉,偏偏黑子也是一样,无论怎么走,下一步一定是死路。
黑白双方,僵局在一方狭小棋盘里,彼此紧逼,谁也无法动弹。
吴亥叹了一口气,润玉两指捡起一颗白子,稳稳往棋盘上一放。
“不能这么下,你会死的。”
身后忽然传来细弱蚊蝇的声音。吴亥一愣,回头看到齐熬秀气脸上满是悲色。
也不知是自己看棋盘看的过于入神,还是这个齐熬走路竟然无声无息,总之吴亥直到齐熬出声才发现身后有人!吴亥心中一肃,暗暗又记了这风后传人一笔。
齐熬坐到吴亥对面,他将黑白棋子捡起来分别放进棋笥,整理干净棋盘,邀道:“公子可愿与我对弈一场?”
吴亥道:“输赢如何?”
齐熬被清淡目光注视着,红着脸垂下头:“输赢是人间常态,何必在意。”
吴亥浅笑:“先生豁达,是某浅薄了。”
第56章 握奇之术
然而话锋一转,吴亥看似温和, 说出的话却很强硬:“但某只是个红尘俗世人, 从不做无用之事, 若是没个输赢, 何必与先生下这盘棋呢?”
齐熬头垂得更低了, 弱弱问:“那公子待如何?”跟个娇羞小丫头似的,脸蛋通红一片,好像有人欺负了他。
吴亥:“……”
这真的是不世出的秘密高人吗?
吴亥道:“若是某赢了,某想学握奇之术。”
门外传来动静, 吃饱喝足的燕燎撩起衣摆走进木屋, 刚好听到的就是吴亥说什么要学握奇之术。
齐熬尚未做出什么反应,燕燎却快炸开了。
燕燎当场变了脸色,疾步走近, 站到吴亥身后出手按住他的肩胛, 对着齐熬正色道:“舍弟病的不轻,先生莫怪。”
肩膀上的手捏地越发紧,不用回头都知道出手的人是怎么一种愤怒表情,但吴亥尽力忽视肩上热度,依然稳稳盯着齐熬看。
就在燕燎想要强硬地把吴亥拉走时,齐熬开口答话了。
难得的, 齐熬这次声音要比之前说的每一句话声音都大那么一丢丢,他说:“非是齐熬藏私,实在是公子学不了这握奇之术。”
吴亥双目暗光流转,追问:“何故?”
燕燎说:“握奇之术, 代代只传一人,但凡学有所成者…”
齐熬平静接道:“大爱无私。”
吴亥闻之一震。
大爱无私,这是什么一种境界?
说得好听点,是心系天下,了无私情,兼爱天下众生,是圣人般的存在;可说的难听点,就是再没了一颗只为自己喜怒哀乐的私心。
私心啊。
若是生逢安乐,四海和乐升平,燕燎可能不会想得太多,可他上辈子血雨腥风中一路走来,见到了太多生离死别,见到了太多爱恨不舍。
爱恨确实会让人心碎,可若是一个人连爱恨都不再有了…便是长生于世间,又还能叫活着吗?
燕燎永远忘不掉上辈子齐熬是如何死的。
他忘不掉咸安城沦陷后,齐熬一生唯一次盛装出席,折膝跪在自己脚下,恳请自己造一片清河盛世,而后满面慈悲,一步一步,踏进咸安火海中,终了此生。
齐熬说,握奇之术,再不要流传。
说实话,燕燎无法理解齐熬为何要如此做,可齐熬说,那是天书旨意,是上天的安排。
若要燕燎来说,那就是扯淡!
何为天?何为命?去他个天命不可违!
人之所以是人,正是因为唯有人才能与天相争!
可是燕燎那时拦不住齐熬,他只剩下半条命,被众人拼命拽在火海之外…心神大乱,终只能入了朝殿。
燕燎此生重来,下定决心,绝不会再让齐熬步上辈子后尘。燕燎知晓“天书”的秘密,他有把握可以阻止齐熬做出上辈子的傻事…
可是,他没有把握放吴亥去学这什么握奇之术。
万一吴亥这么聪明,真的学有所成,从此大爱无私,没了私爱,有一天也要寻死怎么办?
燕燎两辈子豪赌无数,可他不敢赌吴亥成为风后传人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也不想赌。
手上逐渐用力,吴亥吃痛,终于出声:“世子,放手。”
燕燎猛地回过神,松了手,眼底挽怀之色还未褪尽,正盯着齐熬看。
齐熬看不懂燕燎的眼神,紧紧攥着手中天书,天书告诉他,这个男人藏着很多秘密。
呼出一口气,齐熬对吴亥说:“握奇之术不能传授于公子,公子不符合传人的条件。”
除了大爱无私,竟然还有什么条件?
吴亥问:“什么条件?”
“要鳏寡孤独,要无亲无故。”齐熬的声音又恢复成了蚊蝇:“要大病堪死,要生无所恋。”
吴亥怔住,半晌,淡淡道:“某,皆符合。”
这回轮到燕燎心头大震了。
燕燎隐忍着怒气把吴亥拎起来,双眸几欲喷火:“吴、亥!”
吴亥面无表情将燕燎的手从自己衣襟下拿下来,视线转回给齐熬。
齐熬却困惑了:“公子不符合,公子血亲尚在,亲朋在侧,虽然大病堪死过,可心中又有所念。”
燕燎恶狠狠露出一个笑:“忘了告诉你,握奇之术,混得最差的那种,还可以去街头摆个摊给人家算命混口饭吃!”
齐熬立刻又垂下了头,面上通红通红,小声低吟:“也不是…只是天书告诉齐熬的。”
吴亥听得齐熬一番话,嘲讽笑了笑,坐回椅上,从善如流改变了赌约:“那就赌先生是否下山,如何?”
这回齐熬不干了,拒绝的很坚定:“不赌,能不能下山,不是可以拿来做赌注的事。”
这小半仙一样的人,还挺麻烦。吴亥问:“先生难道觉得赢不了我?”
齐熬一脸认真:“无关输赢,而是这件事,本就不该用赌注来决定。”
吴亥长睫在面上扫了扫,一笑:“又是某浅薄了,既然如此,不如就赌茶吧,以茶代酒,输的人,自罚三杯。”
淡淡一笑,将刚刚逐渐凝滞的气氛又归于和缓。
齐熬羞红了脸,拿起一枚黑子:“好。”
燕燎纳闷:不对呀,刚刚谢司涉不是说没茶了吗?
吴亥和齐熬在棋盘上厮杀起来,黑白棋子穿梭于两人指尖,你来我往的,一时半会估摸着没法分出胜负。燕燎站在一边看了一会儿,看不出什么趣味,闲站不住,于是出了木屋自己找乐子去了。
可这荒林里,鸡鸭农作,哪有什么乐趣可言。燕燎一个人又不敢往外走,只能来来回回在院子里打转。
然后,燕燎发现了一条狗,土黄色,不大,陡然从栅栏外冲进院子,扑向院中鸡鸭,追逐嬉闹。
小狗凶得很,把鸡吓得咯咯直叫唤,扇着翅膀拼命逃窜。
燕燎往门槛上一坐,有趣道:“过来,陪本王玩玩!”
“嗤,”谢司涉从菜地里出来,嗤笑说:“狗可是听不懂人话的。”
谁知,这狗在燕燎发话后,还真的摇起尾巴跑到了燕燎手底下,拿自己柔软的狗头蹭着燕燎手心,“汪汪”叫了两声。
谢司涉:“…除非是同类。”
燕燎睨他:“狗都比你有眼色。”
谢司涉怒了,狭长双眼紧紧盯着燕燎看,燕燎也不在意,笑出一口白牙,拍着自己身侧:“来聊聊天?”
谢司涉:“和你,没什么好聊的。”
“也是,你恐怕只想和我弟弟聊吧。”说着,燕燎默默抽出了身后的火燕刀,刀光冷寒,小黄狗猛然一叫,被突然冷厉下来的气势吓的夹起尾巴就逃了。
谢司涉哼了一声,撇过头。
燕燎转着火燕刀,淡淡道:“不管你是谁,最好别动我身边人的主意。”
谢司涉把浇水的瓢往菜地里一扔,斜站在阳光底下,疑惑道:“你一个来请风后传人下山的人,态度居然这么蛮横?对我放下这种狠话,就不怕我阻挠你的好事?”
“你阻止不了,你要是能劝得动齐熬,现在就不在这片树林里了。”燕燎和谢司涉四目相对,一双锐利眼眸压迫性十足,看得谢司涉背脊缓缓窜上寒意。
谢司涉压下升上来的不愉快,问他:“燕王?你一个谋反之徒,竟然也想请风后传人助你吗?”
燕燎挑眉:“怎么?你好歹也跟着龙无且学了那么多年大道理,竟然还挣扎在世俗之内吗?”
被戳到了心底痛处,谢司涉咬牙:“你又怎么知道,我学的没他好?”
细长双目里淡色瞳孔幽幽转着,渐渐浮上嫉妒之色,偏偏还要强忍着压下嫉妒:“等师父回来,我就能拿到另一本天书。”
“天书…”燕燎扯唇嘲讽一笑:“本王问你,如果你师父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你要如何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