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平差点笑出声来,扇子打着手心,煞有介事地叹息道:“真可惜了,我还想做那上上宾,不曾想,时不我与啊。”
何谚觑他一眼,“既然三廉兄如此技痒,待会儿我便找你,若叫我喝三杯,今日的酒钱可全记在你头上了。”
高平连连摇头,“岂有不战而败之理,大人才德远非我等可比,切莫妄自菲薄。”
这话说的,何谚第一个笑了起来。
他抽了六数,也是一个下联:
蚕为天下虫。
何谚没有敷衍了事,认真地想了许久,琴声停下,他说了自己的上联:森乃林上木。
说罢不等别人评说,何谚自己便先摇头,“此句看似简单,有许多词可以应对,但其中暗含称颂春蚕之意,气势开阔。我所想的这个,却是落了下乘。不知三廉兄有何高见?”
他很痛快地饮下一杯酒,被他点名的高平此时脸上也没了幸灾乐祸,摇头道:“我的这句也不能尽如人意——岩本山下石。却不知道各位可还有更好的对应?”
其他人面面相觑,等了一会儿不见有人搭腔,贺林轩敲了敲桌子道:“岩本山下石,蚕为天下虫。虽声调和气势上差了点意思,但寓意却配的上了。不若此句留中,且待日后是否有人超越。”
说着,他笑道:“就算与三廉兄平局吧,金牌上上宾是没有,但铜牌贵宾却是你应得的。凭咱们的交情,我便送你一枚上宾银牌。”
“往后来四方来贺,就算你吃的是亚龙熊掌也算你半价。今日正好酬宾,这一顿酒钱你请了大家,不必付我银子了。”
高平哈哈而笑,朝他作揖道:“如此,多谢林轩的美意了。”
又朝其他人招呼:“来来来,各位,想喝什么酒都满上啊。我高三廉两袖清风,难得有请大家吃酒的机会,可莫要和我客气。”
众人听得大笑,何谚更谑道:“瞧瞧你这贪心不足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短了你的俸银呢。”
笑过一场,曲水再行。
如此再三,便到了午间,众人移步四楼君子阁。
此前数副绝对已经让人叹服,此刻走入楼中看到一处处诗词着墨,更是让人惊叹不已,刚入四方来贺时的不服气早已烟消云散。
他们这一行有二十人,贺林轩安排在“清竹阁”和“幽兰阁”用饭。
何谚见陪在哪个厢房都不妥,趁机把高平留下代他应酬,自己去了“傲雪阁”找夫郎。贺林轩自要作陪,只得留下李文武撑场面。
索性李文武自小在祖父的熏陶下长大,对付文人很有自己的一套,也喜欢和他们交游。而他露了那一手书法,纵然有人因他的残疾而遗憾,但也没人露出反感之态,他也自在。
这厢高谈阔论,杯酒逢迎自不必提,且说贺林轩和何谚到了傲雪阁中。
打眼看到蓝氏,何谚便快走几步上前,关切道:“怎换了一身衣裳?”
他怕有人冲撞了夫郎,蓝氏却笑道:“诺儿教我放风筝呢,流了一身汗。”
何谚看他面色红润,眼神明亮,看得出这一上午玩得十分开怀,便放下心来,含笑问他风筝是何物,又是如何玩法,竟让他这样欢喜。
诺儿则抱着贺林轩说话。
贺林轩是个特别能和孩子玩到一块的家长,虽也有威严的时候,可他对孩子如朋友一样的态度,却是李文斌拍马不及的。所以诺儿很粘阿父,有什么话都头一个告诉他。
这回也一样。
“阿父,阿爹上午把风筝放的可远了,有这么高。”
他踮脚朝上蹿,一边说手里还习惯性地比划,表示是真的很高。接着皱着小脸说:“后来,风筝就被风吹走,掉水里去了。”
贺林轩蹲在他面前,问他:“那你有没有把你的小风筝借给阿爹玩?”
这就是诺儿接下来要说的重点。
他点头,小脸却越皱越紧,鼓着嘴哼声说:“阿爹把我的小风筝也给弄丢了!”
贺林轩抬头看李文斌,见他满面讪然,哪里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忍笑抱起儿子,他边走向夫郎,边拍拍儿子的小屁股,问他:“那诺儿安慰阿爹没有?”
诺儿小身子拱了拱,不高兴地说:“阿父偏心。”
李文斌捏了下他的脸蛋,“再说你阿父,不给做小风筝啦。”
说着,他无奈地对贺林轩说:“他那风筝断线飞走,都心疼地哭鼻子了,你晚上回去再做一个给他,不然还有的哭呢。”
诺儿哼了一声,抱着贺林轩,再不理不自我反省还笑话自己的阿爹。
贺林轩揉揉他的头,笑道:“诺儿还记得阿父给你说过的,一笑千金的故事吗?”
诺儿点头,有些不明白阿父为什么说起这个。
贺林轩就道:“小风筝再做就有了,用料加起来不超过十个铜板。可你阿爹的笑可是千金都买不到,你的笑也一样,一座山的铜板都换不来呢。所以,别因为小风筝哭鼻子啦,你和阿爹开心最重要,对不对?”
诺儿想了想,肯定地点了点头。
贺林轩捏捏他的鼻子,“那亲亲阿爹,不和阿爹生气了,嗯?”
“……好吧。”
诺儿语气有点不情愿,但扑进李文斌怀里的动作却不含糊,痛快地在他额上亲了一口。
李文斌笑起来,许诺道:“回头让你阿父做一屋子的风筝给你,一天丢一个都不心疼。”
诺儿朝他吐舌头,“才不要。阿父累,阿爹要打诺儿屁股。”
一旁的蓝氏听到这里,再没忍住笑出声来。
李文斌:“……”
第55章
贺林轩把脸红的夫郎牵到桌上, 和张河说:“阿嫂,阿兄在陪客人, 让我们别等他了。”
“不管他,咱们吃自己的。”
说着,张河看向何谚,道:“大人上回和夫郎来府上,都没好好招待你们, 实在怠慢了。”
何谚忙摇头道:“我和恒之、林轩都是平辈论交的朋友,不讲这些虚礼。”
张河这才罢了。
他有着武人一贯的毛病——打从心里不把文人放在眼中,可到了斯文人面前气势又不自觉地矮一分,因此显得很是客气。
蓝氏看出来, 数落道:“怎么不去陪着客人, 我同河哥儿还有勉之和孩子们在一处多自在,你偏来煞风景。”
李文斌失笑, “嫂子你可别当着我们的面教夫,怪叫人不好意思的。”
蓝氏脸一红,瞪他一眼,“我认识你可太晚了, 你阿嫂可说你从前都不这样说话,全叫你夫君给教坏了。”
然而李文斌现在脸皮已经练出了火候,这种话等闲羞不到他,反而道:“你也让你夫君多教教你呀,往后才能少吃亏。”
蓝氏见说不过他,忙拉着张河当帮手, 三人说着说着就笑作一堆。
何谚完全插不上话,见贺林轩问侄子书院里的事,便凑了一嘴。闻得李信今年十一岁,就在山水书院求学,当即笑道:“如此说来,我也算是你的师兄了。”
又问:“可读到经史了?十一岁当要考童生了,可有准备?”
李信被他问得一懵,转头看了眼贺林轩,见他笑着鼓励自己,只好乖乖作答:“还不曾,只学了东肃地方志。阿父和叔父说再学两年下场考试也可,不着急的。”
何谚听了就摇头,连说:“十三岁就有些晚了啊。”
“虽说未必能一次中的,但科考这种事也要摸索。亲身试过走了感悟,知道自己何处不足,下一次才能做到胸有点墨,心定手稳。”
贺林轩听考神何学霸这一套长篇大论、一派分享经验的热乎劲,很是无奈。
看李信有心反驳却又口拙,只得替侄子解围道:“家里又不要他去做官,明事理才是第一,不必催促。再说,也不是谁都像大人您,十九岁就能高中。”
何谚还要说话,掌柜领着小二来上菜了,李信趁机拉着诺儿溜回阿爹身边,再不往他面前凑。
看何谚郁闷的样子,贺林轩忍笑说:“往后可别总和你儿子这般说话,当心他哭起来,嫂子找你麻烦。”
何谚却不以为然。
他的儿子也肯定能三岁学史,十九岁高中,还怕被问?
午食吃了大半个时辰,席间喝了点小酒,吹了许多牛,都自得得很。待才子们再次回到后院,气氛就比早上轻松许多。
哪怕州牧大人没有同席用饭,只在最后临席敬了一杯酒,大家也已放开手脚,谈笑自若。
午后不再对对子,而是论诗文。
便是用的聚贤堂今日出的题目——颂春雨。
何谚鼓舞道:“各位莫要藏私。若能挑战成功,除了林轩这处的上上宾,我也要将那诗收回去,挂在书房里,日日瞻仰。说不得还能染上几分诗气,明年也下场与诸位同乐。”
众人皆笑起来,为了能让自己的大作出现在州牧的书房而绞尽脑汁。
一炷香燃起,稍顷,他们正奋笔疾书思如泉涌,或背手踱步静静思量的时候,前堂忽然传来一阵叫好声。
喝彩声之大,都传到了这里。
何谚一乐,“看来前头先得了好诗,却不知是何等风采,竟叫人推崇至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