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到了除夕夜宴那天,何星洲体恤百官要和家人一起共度佳节,取消了前朝将四品以上的官员通通召进宫于君同庆的旧例,只让宗室们进宫。
又怕百官心里不自在,便提前令御膳房备下许多菜,等到开宴时,又宫人送到各位大人府上,表达赞赏慰问之意。
宴会由方正心统筹安排,每人身前摆着四菜四汤二样凉菜,凑齐十全十美,鸽子汤、鱼汤、凉拌海参、乌鸡汤......可谓把天上飞的,河里海里游的,地上走的全部集齐。食材又跨了各大地域,以此彰显大衍朝地大物博,幅员辽阔。
汤品都用炉子煨着,菜肴刚炒出来,摆在众人面前都是热气腾腾,御膳房的手艺自不必说,摆盘和口味都是一绝,色香味俱全,一道道菜,如同画一样,引人垂涎。
何星洲上位,宗室可有不少人心生不满,他父亲虽只有他一个儿子,但他爷爷生了不少,什么堂兄堂弟一大堆。
对他忠心的,基本都战死在了沙场,而对他不忠的,也因为寻思着搞事,被他或是贬到边远地带,或是不封任何官职,随意找了处宅子安放,让其自食其力。
他爷爷出生农家,生的儿子除了何星洲的父亲,都是没读过书的,本质上都是些睁眼瞎,这些人在京城哪里混得出日子来,若不是时常有宗人府接济着,恐怕早就灰溜溜回乡下了。
所以这些年,宗室的日子都不好过,而除夕夜宴,何星洲不管多少,都会赏赐些东西下来,被他们视作良好的打秋风时机。
他们如今也学乖了,看到菜,即使都咽了口水,好听话也不住往外蹦,就想讨得上位欢喜,等会也多带点彩头回去。
何良材是何星洲爷爷的第二个儿子,算得上陛下比较亲近的亲戚,所以他带着一家人坐在最靠近皇家的地方。
享用过佳肴,又喝了几瓶美酒,他就忍不住露出了原形,一边剔牙,一边摸着伺候小宫女的小手,激动得胡子都在抖。
“二堂爷爷,您都这么大年纪了,还做出这等事,也不怕被人笑话您为老不尊?”
他听见有人讽刺,连忙看向声音来源,刚准备倚老卖老,呵斥一番。等他看清楚发声之人,刚生出来的怒火瞬间噗嗤熄灭了。
“太子殿下,还是您眼睛好,双目有神!草民喝了酒,也糊涂了起来,请殿下勿怪。”
何明辉抿着唇,一脸嫌弃,他一向看不起皇爷爷的这些兄弟,纵使这些人都将他捧着,每到除夕宴,他的心情还是不好。
为什么皇家都有这些穷亲戚呢?等他即位,不管这些人有没有出五服,他都要把他们送到乡下去,还要派人看着,免得这些人为非作歹。
他只顾着想自己的事,一时没有答话,脸上的表情还是明晃晃的嫌弃之意,底下的人神色纷纷变了,都开始琢磨,太子表现,该不是皇帝授意吧?
难道陛下已经对他们不耐,又想动手了?
一时间,除了尚不懂事的幼童,大伙儿都放下筷子,安静起来,气氛一时间十分尴尬。
何星洲把太子弄出的事看在眼里,心道了一声麻烦,端起酒杯,举起来,手臂平伸:“各位,一家人在一起过年,就不必拘束了,还请满饮此杯,来年也要和和满满才好。”
那些人才反应过来,神情一松,也端起酒杯,异口同声道:“敬陛下!”
接着,他们重新倒满酒杯,转了个方向,面相皇上旁边的人:“敬皇夫!”
方正心端庄大方,将酒杯划出个优雅的弧度,“也敬各位,望大家吃好喝好。”
何星洲与大家打过招呼,转头看向坐在旁边的少女,见她神思不属,关心道:“穆欣,可是有何烦恼,不妨说与皇兄听听?”
穆欣是何星洲父亲的老来女,比他小了将近二十岁,也就比太子大了几岁,被他原主当成女儿般养大。
这位大衍朝名正言顺的长公主,可谓自出生便受尽荣宠,身份尊崇无比。
不过再尊贵的人也有被别人说嘴的地方,这位公主年方二十一,却还没嫁人,都成老姑娘了,却谁都看不上,所以妇人间私下也多有议论。
何穆欣松开眉头,勉强笑笑,摇头道:“没什么大事,我只是觉得,今年除夕宴的菜更精致好吃,在想是不是御膳房请来了什么大厨。”
何星洲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要是那些宗室说这个也倒合理,穆欣可是公主,什么好的没吃过,怎么会对饭菜如此上心?她分明还没吃几口。
他嘴角一撇,就想追问,被方正心拉住。
方正心对他悄悄摇了摇头,走到穆欣身边,向她笑着解释:“不是御膳房的厨子换了,而是宫里今年有喜事,所以格外隆重些。”
何良材年纪虽然不小,但依旧耳聪目明,听到后,立马大声嚷叫起来:“草民还道今晚的饭菜格外合口味,原来竟是宫中有喜事,恭喜皇上皇夫了!”
众人不明所以,也都跟着恭喜起来,有人问:“不知宫中有何喜事?”
夫人们把眼神放在太子身上,自以为了然道:“草民见太子到了岁数,也该娶妻了,难不成皇夫说的是这件喜事?”
“哟,感情我们还恭喜错了,应当恭喜太子才是,不知太子妃是哪家的小姐?”
第58章 暴君的白月光皇后(11)
被人吹捧恭维着,太子自然有些得意。
但转念一回忆起越白安对他不假辞色,隐隐有些看不上的样子,他又垮下脸来,强笑道:“谢过诸位,本宫大婚乃是应当,算不得什么喜事。至于太子妃人选,等本宫大婚,自会昭告天下。”
何星洲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接过他的话,并不打算给他留面子。
“正如太子所说,年岁到了成婚是伦理纲常,到时再庆贺也不迟。至于朕要说的喜事,是皇夫有孕,宫里将要添丁进口的大事。”
一时间,说话声,杯盏声,全部停了下来。
大殿里安静得可怕。
众人被这个消息打击得忘了反应,一个个张大嘴,显得有些滑稽。
几个小孩不知事,并不能理解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听他开口,便学着大人,拍着手,口吐稚语:“恭喜!恭喜!”
清脆的童音在大殿里格外清晰,大人们方才如梦醒来一般,擦了擦额角的汗,对皇夫道着恭喜。
人人嘴里都在说吉利话,仿佛皇夫肚子里这个还没出生的孩子,将会给大衍带来祥瑞一般。
有些别有心思的宗室,偷偷打量起了太子的反应。
果然,何明辉正如呆头鹅一般,呐呐看向皇夫的肚子,似乎里面装着什么魔鬼猛兽,下意识往后面退去。
“不,不会的,父后年纪都那么大了,他那年生下我时,已是伤了身子,太医说早就不适生育!”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如此放肆,因为他知道,大衍朝的下一任天子非他莫属,没有第二个人选,所以天下人人都需捧着他,供着他。
皇夫有孕,他着实被打击得不轻,又不肯接受现实,退出坐席,往殿外跑去。
太可怕了,父皇和父后都太可怕了!他一定是在做梦,等跑出去就能醒了!
常至也被这个消息给惊得不轻,不过他毕竟没有太子般感同身受,很快反应过来,担忧地看着太子。
眼见他要逃走,连忙眼疾手快将他拦下,把人固定在座位上,“殿下,您真是高兴糊涂了,要去亲自给皇夫道贺,也不必如此着急,等宴会结束再去吧。”
“道贺?我才不要道贺,那个孩子是不......”应该出现的!
常至捂住他的嘴,面相高位上的两人,满脸歉意道:“请皇上皇夫恕罪,太子刚喝了不少酒,又遇到这般大的喜事,难免行为无状,不如奴才带他下去醒醒酒?”
在方正心眼里,太子还是他亲儿子,哪会真正介怀,听到这话,连忙关心道:“太子无碍吧?你带他下去,找御膳房要碗醒酒汤给他喝了。也不必回来了,直接去金龙殿偏殿歇下,让他好好睡一觉。”
“是,奴才一定好好照顾太子。”
说完,他给身边的太监打了眼色,几人连拖带拽,把极为不情愿的太子拉了下去。
在座的宗室看得分明,却甘当睁眼瞎,主动替太子辩解起来:“这太子年纪还是太小了些,酒量如此差,喝醉了还闹腾,真是小孩子脾性。”
“是啊,不过这样也好,醉酒误事,也该让太子有所顾忌才是。”
宴会重新开始,乐坊进殿献艺,美女们身披宮纱,袅娜而至,悠扬的丝乐声同时响起,歌风舞云之间,殿内一片热闹祥和之景。
人人脸上带着笑,端着酒杯庆贺皇夫有孕,气氛十分融洽。
太子的离开,并没有激起任何波澜。而宗室内心中激起的惊涛骇浪,都被压抑在了乐曲之下。
宴会结束,宗室们拿到了比往年多上四成的红包,心满意足地出了宫。
何星洲为表天子关怀,携皇夫亲自将他们目送出宫,看着他们的背影,他笑了下,对身边人道:“想必明天这个时候,你有孕的消息,就会传得天下皆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