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降临,宫中张灯结彩,新年的喜气洋溢在宫中。
钟声响动,宫宴开席。
夜风阵阵,冰冷的凉意带着殿內香炉中的袅袅香气,缭绕在红毯之上胡旋舞女旋转的裙裾上,琵琶丝竹,箜篌悦耳。
主座之上,便是帝后二人,皇帝威严庄重,皇后雍容典雅,共同笑着接受众臣朝拜。
靠近主位的宴席坐的便是后宫嫔妃与皇子公主,再往后一排坐着朝中大臣,命妇贵女则是另辟屏风格挡。
霍长婴本应与命妇贵女一处,但开宴前,皇帝却忽然出声,命人在萧将军身边放两张坐席,却不另加桌案,是以霍长婴得以同萧铎一处。
但只命人加坐席却不加桌案,这般做法,与那宴席之上,皇帝兴起赏赐给大臣的歌姬舞女并无不同。
众人只冷眼瞧着,各自心中打着算盘,不知是晋国公家这位近日来炙手可热的萧将军,是否因拒绝皇帝赐婚而惹怒了陛下,是以,众人便如同看不见萧将军身边还坐着个人般。
晋国公也只是含笑冲霍长婴点点头,在众人看不见的时候,转头冲霍长婴一眨眼,示意他安心。
霍长婴唇角抽了下,往萧铎身边靠了靠,他自是知晓这宫宴规矩,但心中并无多少恼意,反而正得了他的意,离阿铎近,且不用跟那些女人周旋。
端起酒壶自己斟了杯,入口醇香绵厚,霍长婴微微眯了眼,惬意地瞧着眼前的舞蹈。
“陛下其实并非刻意折辱与你,”
萧铎替霍长婴挑着鱼刺,将细白的鱼肉放在瓷碗里,“那些命妇贵女并非都是良善之辈,你身无诰命,又非宗室,而且……”他说着顿了下耳尖有些红,舀了勺鱼汤到盛着鱼肉的小瓷碗里,“而且,你还未曾过门,陛下让你在我身边,虽面上不怎么好看,实则最为稳妥。”
霍长婴挑挑眉,四周欢声笑语,丝竹阵阵,他笑着侧头在萧铎耳边低语道:“你倒不疑心。”余光扫过对面嫔妃公主或羡慕,或好奇的神情,坦然接过瓷碗,夹起一块鱼肉放进嘴里,眯了眯眼,只觉满口鲜香。
他并非不懂宫中规矩,便低头同萧铎悄声道:“我懂,即便假托常氏女身份,也只是一介白身之女,若还令摆桌案,反倒不合规矩,保不准儿就令有心之人做了筏子。”
说着,他视线扫向对面空着的那几个位子,端起酒壶装作温顺的模样,给萧铎斟了杯酒,边悄声道:“听闻太子病中不能出席宴会,陛下手边那个位子竟也空着?”
萧铎又替他夹菜,边道:“是聂相。”
霍长婴闻言微微惊讶,心说这聂家人竟嚣张到这般地步,视线扫过对侧席位之际,忽然察觉一道视线,寻着方向望去,却没发觉有人看他,只瞧见在皇帝手边极近的位置,一个身着皇子服色十来岁小少年正聚精会神地看着歌舞。
他眉心疑惑微蹙,萧铎便道:“那便是三皇子,聂贵妃所出。”
霍长婴微微挑眉,心说这便是自己那不着调的祖宗,正欲收回视线,余光忽然扫到那三皇子身侧垂眸不语的小內侍。
他眼睛微眯,在那人身上转了圈儿,便收回视线,专注瓷碗中的鲜美鱼肉。
歌舞间歇,胡旋舞女退下,转换另一波舞姬,脚系铜铃,反弹琵琶,舞姿曼妙,跳的正是敦煌的飞天乐舞。
正在此时,內侍禀报声阵阵传来,聂相才姗姗来迟。
皇帝面上却并未责怪之意,笑着让聂卿落座,又寒暄几句,似乎对于聂相这般嚣张之事见怪不怪。
霍长婴瞧着众位大臣也并未异色,便是如晋国公般元老也只笑着同聂相遥一举杯。
而那聂相,明明年过四十,却并未半分老态,也未蓄胡须,他面貌儒雅清隽,眉宇间带着疏离的冰冷,不同与霍长婴以往印象中权臣彪悍的形象,这人却长袖当风,身材修长,当真是能令满堂生辉的好相貌。
聂相方一落座,身侧官员便纷纷敬酒,他却只是若有似无地回应着。
隔着舞姬晃动的鲛纱飘带,霍长婴暗自打量着那聂相,目光在那人清隽的侧脸停留片刻,他心头竟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他微微讶异,这种感觉不同与他和萧铎初见时的熟稔,甚至很是陌生,如同另一个人带给他的情绪。
霍长婴心说,难道是因为这聂相的好相貌?
想着他便不由出神,忽而却瞥见自己盘子中堆积成山的菜肴,微微愕然,霍长婴转头看向萧铎,只见男人下颌紧绷,不发一言,只是兀自给自己闷头夹菜。
他眯眼看了半晌,才恍然,莫不是……醋了?
霍长婴如此想着,心中微觉好笑,便悄悄在案底捏了捏萧铎掌心的厚茧,身子凑近些笑道:“谁都不及将军美貌之万千。”
萧铎正端盏饮酒,闻言猛地呛住,剧烈咳嗽起来。
霍长婴忙帮他顺气,好笑又无奈道:“这般玩笑你就受不住,日后咱们亲昵之时,我若说些更加过分的话,你可怎么办?”
萧铎也不知是被酒呛得,还是被霍长婴这露骨的话撩拨的,耳朵已是通红。
他们这里一番动作,却是引起了首席之上的帝后注意,帝后两人凑近低声几句,便听见皇帝笑着唤道:“——长风将军。”
萧铎理了下衣摆,应声上前。
皇上道:“朕还曾想将承嘉指给你,如今看来,却是险些拆散了一对好姻缘啊。”
萧铎恭敬道:“内人蒲柳之姿,不比公主金枝玉叶。”
一侧坐下的聂贵妃,忽然哼笑了声,小声道:“将军不也是宁愿要蒲柳之姿,也不要那金枝玉叶么?”声音夹杂在琵琶声中,似不甚分明,却恰巧能落入帝后的耳中。
皇帝面色一沉,眼神扫过聂贵妃,聂妃瞬间噤声,只是垂眸看着自己的鎏金护甲,面上似有不甘。
皇后却只是含笑不语,像是从未听见聂妃冷嘲热讽的话般,侧头与皇帝耳语几句。
便见皇帝神色稍霁,哈哈笑道:“萧将军还说不是绝色,朕瞧着倒是同皇后年轻时有几分相像。”
此番话说出来,不仅化解了尴尬,还顺道赞扬了皇后的容貌。
王皇后贤惠一笑道:“臣妾年纪大了当不得‘绝色’二字,不过看那孩子眉眼倒真同承嘉有几分形似,我瞧着也是打心眼儿里亲近。”承嘉公主是王皇后的亲生女儿,虽然只有十三岁但眉宇间已有王皇后当年的风采,只仍是一团孩气。
一边的聂贵妃看高座之上帝后和谐,指甲掐进了掌心,笑了声道:“我瞧着,还和太子长得还像呢!”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噤声,却又纷纷偷偷打量起萧铎带来的女子,细看之下均是不由惊叹,鼻梁唇角轮廓真有几分肖似。
高座之上的皇帝脸色微冷,皇后闻言也悄悄收回在霍长婴脸上打量的视线,压下心中的一丝疑惑,笑着打圆场道:“聂妹妹不是说准备了新鲜玩意儿么,还不拿出来让大家瞧瞧?”
第53章 太液池
从方才萧铎出席后, 霍长婴便一直注意着周围人一举一动,悄然大量着主座之上的几人。
聂贵妃身为贵妃,是后宫之中位分仅次于王皇后之人, 三皇子生母, 聂相的堂妹, 今日她穿着一身桃红色织金长衣, 头戴十二钗金步摇,细长的眼角上扬, 五官艳丽而刻薄。
霍长婴视线在聂相和聂贵妃两人身上扫过,心下惊讶,他若没看错,方才陛下眼神示警,聂贵妃并无畏惧, 却在触及聂相投过去若有似无的冰冷眼神中,蓦地收声。
他微微转动酒杯, 心说难不成,相比皇权威严,聂贵妃竟更畏惧她身为丞相的堂哥?
视线收回间,余光却忽的瞥见聂贵妃大氅衣领上的雪白狐裘。
霍长婴指尖摩挲着酒杯, 目光在那雪白狐皮之上略微停留, 感到前方有一道视线看过来,霍长婴转头正迎上聂相的目光,细长的丹凤眼,同聂贵妃有些相似, 却不似女人的媚意, 带着冰冷的审视,正隔着舞女曼妙的舞姿, 定定看着他。
霍长婴心中狐疑,却不欲给萧铎惹事,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佯似没察觉般看着舞女舞蹈。
那厢,王皇后话语一出,聂贵妃却忽然像是想起什么般,掩唇一笑,道:“娘娘不说,臣妾倒要忘了,的确有是个精巧玩意儿,不过……”
她说着顿了下,目光避开聂相,扫向席座上的霍长婴,冲皇上娇媚一笑道:“不过臣妾听闻,萧将军这未过门的夫人倒懂些玄门之术,今儿除夕,不如让她来展示一二,也让咱们瞧个新鲜。”
这般言语,便是将霍长婴当做伶人戏子之流,萧铎闻言眉头微蹙,手背青筋突起,坐下的晋国公听闻,酒杯往桌案上一放,面色微愠。
即便皇帝的眉眼间也闪过一丝不悦,正欲拒绝,手背却被人轻柔按住。
王皇后冲他摇了摇头,继而向聂贵妃和善笑道:“本宫倒也听闻常家乃是世家大族,不拘一格治学之风更是名扬天下,常家女儿懂得玄门之术也无可厚非,聂贵妃莫要大惊小怪。”
一番话说来,既摆明了常氏世家大族的身份,又委婉地说明聂贵妃知识浅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