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大胆的便上前搭话几句,更多的,便是同相熟的夫人小姐聚在一起,说笑间,似是不经意往儿处一瞥,几分探究几分好奇。
“瞧见没,永安城的‘鬼见愁’都娶到媳妇了。”
一身材发福,面相和气的中年女子推了推旁边一个年轻少女,笑道:“嘉颜你也该上上心了,都说女大不中留,你也不怕福王恼了,将你胡乱许配人家?”
那少女长相俏丽动人,眉宇间却有股子深闺女子少有的傲之气,她看着那凉亭之中被众人围的高挑人影,抿了抿唇转身对那妇人,道:“舅母你少操些心吧,我若不想嫁,父亲能奈我何?”
见中年妇人又要张口,她有些不耐烦,仍是笑道:“我再不济也好歹是个县主,总不会饿着自己。”说完,却是又将视线盯在了那被众妇人围着的人身上,眼底似闪过沉思。
那中年妇人将她这般模样,只是恨铁不成钢般摇了摇头,低低叹口气也不说话。
而那厢,凉亭中被众位妇人小姐围着的佳人,正是奉命进宫的霍长婴。
今日,他同萧铎进宫后,便暂时分开,因他以萧家女眷的身份入宫,便与永安城中的命妇贵女一同,在御花园中,候着王皇后,等午时过后便同王皇后游园踏雪,雅称之为“赏梅宴”。
唇角努力扯出个得体的弧度,霍长婴心中忍不住翻白眼,他着实不懂一群女人为什么能围在一起,将服饰发型,前宅后院,谈论了小半个时辰竟还不知疲倦,甚至有愈演愈烈之意。
婉转推掉了一个贵妇试探的话语后,霍长婴头疼地揉揉额角,忽的,一股冰冷的气息,从御花园深处传来,若有似无,仿佛带着些微微得潮湿阴冷。
是妖气!
霍长婴神情一肃,长袖掩住眸底寒光。
随便寻了个借口,霍长婴避开众人,袖底指尖掐算,便知大致方位,因他前世在宫中长大,小时顽皮,皇宫中的隐秘小道便都被他寻了出来。
此时,虽在数百年前,但他一路走来,踏上熟悉的青石砖,那种恍然若梦的感觉一直缭绕在他心头,当他从马车下来,踏上宫道的瞬间,他仿佛产生一种时光交错的诡秘感,眼前朦朦胧胧闪过紫宸宫的百年光景,最后定格在烈火焚烧的苍凉中。
那一瞬,他几乎脚步不稳,幸好,萧铎扶住了他。
沿着那条小道,妖气越盛,霍长婴眯了眯眼,如今看来,这皇宫禁苑怕也不消停。
太液池水粼粼,倒影着蔚蓝天空,湛蓝澄碧,池边假山积雪,红梅倒影。
霍长婴停在池畔,转头看了眼身后抄手游廊檐角低垂的冰棱,又凝视着池水,慢慢眯起了眼睛,寒冬腊月,滴水成冰,大殷后宫中太液池乃是附会前朝开国皇帝寻仙佳话所修,并非温泉活水。
如此天气,即便不冰封,也不该如春水般流水潺潺。
而那股子妖气似乎察觉到异常,蛰伏不出……霍长婴蹲下身,伸手向池水探去。
“喂,你做什么?!”
一道女子俏声传来,甚至带着几分怒气。
霍长婴神情一凛,手指飞快地在池水上画出一道结界,便有人握住他的手腕,怒气冲冲地将霍长婴刚触及池水的手拉了回来。
霍长婴这才看清来人,那女子瞪圆一双杏眼,唇角紧抿,眼中神色复杂,见他看过来,扬了扬下巴道:“你这人好没规矩!随意便走到这太液池边,”说着又想起自己还拉着人的手,猛地甩开,道:“那些人不过是说你几句,这般冷的天,你竟不想活了么?!”语气中竟又有些懊恼。
霍长婴看着眼前少女瞪圆一双杏眼,额角一抽,她难不成竟以为他想寻死?
挑挑眉,霍长婴低头瞥一眼这女子沾上枯叶的裙摆,心中有些愕然,这女子竟是一路尾随他从小道而来。
她想做什么?还是她发现了什么?
正在霍长婴谨慎猜测之时,便听见那女子又道:“唉,你便是萧将军那位还未过门,便已闹得满城风雨的夫人?”
霍长婴愕然,转念一想,又是好笑,没想到阿铎娶亲竟已是足以闻名永安的大事情了。
转眸看向那少女,只见她神情绷紧,一丝嫉妒藏在矜持倨傲的俏丽面容后,却没有恨意,只是带着微微的羡慕。
瞬间了然,霍长婴忽的笑了声,他就说以他家阿铎一表人才的堂堂相貌,永安城怎会没有姑娘家心生恋慕。
眼前这个,怕就是了。
他此时很想拿折扇出来摇上一摇,不知为何,他心里竟颇有些得意,有种自家藏着的宝贝被人发现,并且被人欣赏时的那种骄傲感。
那女子见霍长婴不以为耻,反而笑出了声,不禁瞪大了眼睛,可等她再仔细观他相貌,却发现并非茶馆戏文中那般,不像是她常见的那些矫情贵女般,矫揉造作,反而有种落落洒洒的舒朗感。
想着她心中又有些落寞,上前一步,正欲再言。
霍长婴却被人拉到身后,男人高大结实的脊背挡在眼前,结结实实遮住了视线,霍长婴颇有些郁闷,他明明同萧铎差不了几岁,这人的身量却从小一路压制他,到如今,依旧如此。
莫不是常日缩骨,压抑了他原本该长的身量?
手腕被人握着,霍长婴盯着萧铎的背脊有些走神,便听见男人道:“嘉颜县主,这些时日了,规矩还未学好么?”声音中竟带着少有的不悦。
霍长婴有些惊讶地看向那女子,只见她紧抿唇角,抬头瞪视着萧铎:“不劳萧大将军费心!”一双杏眼目光复杂,似有恼怒,似有不甘,甚至还有一丝掩藏着的恋慕。
萧铎没再说话,拉着霍长婴转身便走。
北风卷起阵阵梅花香。
临走前,霍长婴眼角余光在太液池平静的水面上一扫而过,看了眼倔强盯着水面,名叫的嘉颜的女子,想了下,还是捏了个诀,悄然送了道平安符给嘉颜。
两人朝外走去,萧铎大掌仍然揽在霍长婴的腰侧,他没忘,长婴刚下马车那瞬间的晕眩,萧铎懊恼觉得是自己昨夜太过孟浪,伤着了他,是以便也有些心虚。
霍长婴却不知自己那一阵的眩晕,被萧铎误会,瞥眼萧铎懒懒一笑道:“我当是哪家女子这般威武,原是将军的桃花啊。”
萧铎闻言,握在霍长婴腰侧的大掌用力捏了捏,在霍长婴挣脱躲避的时候,又将人往怀里箍得紧了紧。
霍长婴被萧铎这一幼稚的举动气笑了,道:“——嘉颜县主,又是哪位宗亲家的贵女?”
萧铎低头见他神情坦然,不似作伪,便解释道:“她是福王的嫡女,福王老来得女,所以平日便骄纵了些,至今也未曾议亲。”
“福王?”霍长婴有些意外,“便是那个远了不知多远的宗室?”
萧铎垂眸看他一眼道:“福王算起来也是陛下堂弟,他父亲同先皇亦是堂兄弟,当年式微之时,曾对陛下有恩,陛下将他养在京中,给了个虚职,也给他这个小女儿封了县主的名号。”
“嘉颜县主……”霍长婴将这几字念叨了遍,却也想不起来相关记载,只觉得隐约有些耳熟,似乎从哪儿听到过,琢磨起来却又想不出什么,忽又想起两人方才古怪的态度,便笑着问道:“她同你,有何渊源?”
萧铎闻言,身体一僵,握在霍长婴腰侧的手逐渐收紧,像怕人忽然跑了般,却终究开口道:“两年前,她曾让福王叫官媒上门,而且……”
萧铎顿了顿,蹙眉道:“那官媒被我赶走后,她便教人屡次三番往国公府递刺绣,衣衫等物,还常到当差之处拦马。”
“后来,我便直接让赵程将人绑了送去福王府,请他管教女儿。”
霍长婴唇角一抽,萧铎说这话时,神情坦荡,全然没有怜香惜玉的自觉。
他好笑地侧头看了萧铎一眼,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阿铎,我终于知晓,为何你这些年桃花凋敝至此了。”说着,叹息般摇了摇头。
“不是,”萧铎蹙眉,握紧霍长婴的手,有些着急:“我是因为,”
“我知道,”霍长婴忽然打断他,指尖挑了下干将剑柄的平安结,懒懒笑道:“有我珠玉在前,你自是念念不忘。”
萧铎见少年眼眉梢的得意,心中也是高兴,笑了声附和道:“自然。”
两人回到拿出庭院便分开。
傍晚,霍长婴只远远地跟在一众游园贵女命妇身后,瞧着前方簇拥着王皇后逛了园子。
王皇后史称嘉顺皇后,出身清贵书香世家,母家在朝中也多任文职,没有多少势力,霍长婴偷眼打量着远处雍容华贵的的王皇后,心说,能在后宫前朝的倾轧中,稳居皇后之位,即便太子病逝后,三皇子立为太子,皇帝也未曾动过废后的念头的人,想必也并非只如史书所评——温顺谦恭。
霍长婴一路跟在后面,留意着周围的异样,而那股子妖气却像是销声匿迹般,一行人路经太液池旁,竟也无甚大事。
而他特意留意了慕嘉颜,发现那姑娘倒也无异样,同往常般和人说笑,在人群中就想朵向阳花,全完不见同萧铎剑拔弩张时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