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长着受人喜欢的脸,头发柔软,身上没有任何异样的气味。
山音能说出她的许多好处,可是她却未必。
再后来,山音抬头看见那个男人来了,见着那张熟悉的面容上绽放出从未见过的笑容,看着她依偎在那个男人的胸膛上,用猩红色的手指抚摸着那块换走的紫水晶,终于恍然大悟,父亲的主意落空了。
这个念头叫山音心里沉甸甸的,他沉闷地要求木格赐予自己名字,又在这个时候才得知她的真实姓名。
“琥珀。”山音念着这个名字,他记得胸膛里这种澎湃的情感,从未有任何东西给予定义,可是在第一次狩猎时,那时候的血脉贲张是相同的刺激,他是父亲最骄傲的儿子,也是七糠部落除了巫之外最有办法的人,几乎一瞬间就有了决定。
市集日最后一次“开会”,公共翻译器阎欣然让出了自己的小屋。
乌罗本以为临时加班,早上忙完就能直接回部落去休息,哪知道原始时代屁事同样不少,琥珀跟他说完大概的局势,又认了认脸,没多半会儿就下午了。明天大家就要集体散伙,要是再不谈个肯定,那就得等来年。
不过这事儿里,有点蹊跷。
态度非常坚决的七糠部落,又不是头一遭跟阎开撕了,去年他们就打过市集的主意,可是听琥珀的说法,他们自己似乎也在拖延,并没有准确拿定主意到底要不要换个市集。
那这里面的态度就令人意味深长了。
没有必要只管先叫板了再说,这种小心思对于小部落可能如此,可对于七糠这种大部落来讲,就显得很驽钝了。就好像买菜都要斤斤计较几毛钱的人,是个人都很难想象他可以在瞬间裁决掉数千甚至数百人的性命。
脑子都是一样的,缺乏的只是见闻跟手段,琥珀就曾经给乌罗惊喜,他当然不会傲慢到眼高于顶,瞧不起七糠。
阎的屋子对大多人来讲大抵是个圣地,信徒一旦进入从未开启的圣地,难免有点患得患失,他仍是坐在首位上,明明什么都不管,倒坐出点老大的气势来。位置是七糠部落来管的,仍是三族鼎立,以七糠、黑曲与华光三家为首,至于其他的稀稀落落坐着,倒是没有什么差别。
乌罗被琥珀拽进屋子的时候已经来得较晚了,就坐在门边的位置上,他环视一周,发觉大多都是男人,女人变得很少,蜂部落的巫跟首领都是女人,而七糠部落的巫是女人,还有琥珀,除此之外大多都是男人。
沙库里当然也在。
这两年来一直是乌罗被催婚,没想到自己居然有天能见到琥珀的“绯闻男友”,虽然这位大概只是个单纯的基因交换器,但落在乌罗眼里未必不是一支潜力股。只不过对方看着他的模样不太和善,这也很好理解,毕竟要是阎扑在别人身上摸石头,乌罗大概会抄起真石头行凶。
“琥珀,你看。”
他向来为人和善,处世大方,于是嫌事情不够大,听着几个部落讲话,硬要在混乱里碰碰琥珀,欣赏年轻人的怒气。
琥珀不明所以,倒是听话地看过去,沙库里的脸色硬生生多云转晴,她并不在乎,就好奇道:“要看什么?”
“哎呀。”
乌罗叹气,真心实意感慨道:“真是充满温情的目光。”
琥珀听不懂,又开始认真地听着三个大部落在吵架。
其实这些部落里,如那三家是能互相交流的,语言库比较相近,一些偏僻又遥远的中型部落才需要阎翻译,只不过总不能他们三家自己吵吵,不管其他部落的意思,因此阎这个翻译器很有必要。
虽然听不懂内容,但从阎的表情猜测也很有趣味。
乌罗看见阎的脸变了变,显出许多疑惑来,很快就变成地铁老人看手机的嫌弃模样,之后又听了一会儿,他面无表情地站起来,趁着三个部落的首领口沫横飞完准备喝水时,简单翻译了方才的内容:“七糠部落想要集市搬到他们部落去,之后每一年的集市延长到五个天黑天亮,他们会让大家住在他们的部落里,还会负责食物。”
尽管还是老调重弹,可这话一出,众人就都有点心猿意马了,这可是包吃包住。
较大的部落都没有什么反应,小的部落已经出现意动,他们都将目光投向了阎,不少人开了口询问,顿时场面又变得乱糟糟一片。
乌罗轻笑着对琥珀说道:“你觉得怎么样?”
“没怎么样。”琥珀倒是不太在意,她的确很期待交易日,也觉得交易日上能见到很多没见到的东西,可是如果交易日没有了,还有乌罗可以填补,于是她说道,“我们说了话,他们也听不懂,这样吵,讲话没有用。”
在乌罗听过琥珀的这么多话里,就属这句话最有智慧了,他颇为惊艳地看了看琥珀。
“怎么了?”琥珀莫名其妙地看他。
“没什么。”乌罗含着笑,他缓缓道,“我只是觉得小事而已。”
市集的变化并不单单只是指地位变化,还意味着权力跟重心的倾斜,如果留在这里,日月部落能占到地理位置上的很大便宜;可如果真要搬迁到七糠部落那里去,也并不是不能接受的损失。
他没有急着发招,毕竟已经拖延了这么久,这两年日月部落的种植还远远不能像七糠那么财大气粗,没有相应的实力挽留还贸然跳出来,那是当托,只会增加七糠对日月的仇视跟众人内心的偏移。
所谓三个女人一台戏,那十来个男人吵起来也不遑多让,可谓文武老丑一应俱全,乌罗老神在在,看着阎在一群人的夹攻里愁眉不展,活像是只养了一屋子猫猫狗狗的主人在春天放空自我的德性,不由得倍感好笑。
众人争执不下,七糠部落的巫与族长对视了一眼,忽然站起身来对着阎说了句什么,这下不单单是阎震惊了,连黑曲部落跟华光部落的首领都露出了非常惊讶的表情。
而真正让乌罗感觉到不对劲的是,阎看向了他。
在一片寂静里,阎开了口,全场大概只有琥珀跟乌罗听得懂他在说什么,而前者受限于知识,只能懂个一知半解,成了真正意义上的悄悄话:“乌罗,七糠说……如果众人愿意答应市集改换到七糠部落的话,他们就会跟其他的部落交换人才。”
“交换人?”琥珀不明白阎在惊讶什么,“这很平常啊?”
只有乌罗跟阎互相看看彼此,半晌后乌罗才说道:“原来这老小子是在这里等着我们,你这个部落,还真阴啊。”
人是阴,谋却是阳谋。
看来七糠部落这一年来还真是没有白吃饭,不过看连山部落的事情,看来他们早就已经尝到这种好处了。
七糠部落的扩张已经不满于战争了,他开始追求思想上的同化跟利益,说是交换人才,其实等同于七糠完美抓住了所有来市集的部落命脉。
无论什么部落出现新事物,他们都能得到最新的消息,而他们付出的只不过是已经得到的知识。
这当然不是什么坏事,正相反,这是一件好事。
就是因为这是一件好事,所以乌罗就算知道这是个陷阱,都没办法不往里跳。
“你想答应吗?”乌罗长叹了口气,一方面他觉得这事儿挺叫人高兴的,而一方面又开始觉得这事儿真的有点复杂难搞起来了。
“没有拒绝的理由。”阎皱眉道,“如果他们是真心实意的话。”
乌罗抱着胳膊,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忽然就从琥珀身边挪到阎身边去的,不少人用震惊的目光看着他们俩,可又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不尝试的事,永远没人知道。你说这是谁的主意?”
阎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他缓缓说道:“跟琥珀生孩子的那个,他爹没有这么聪明。”
这是乌罗第一次参加这么多部落的会议,除了像进了苍蝇窝一样吵之外,就没有别的印象了,除此之外,他收获到了来自原始人智慧的惊吓,跟一个聪明过人的“伪情敌”。
起码在对方的视角来看是这样的。
之后的事就跟乌罗没有太多关系了,只能说阎尽职尽责地做了本分,为七糠部落详细翻译了他们的意思,其实七糠部落倒也不算就这么决定傻不拉叽的做个掉馅饼的傻狗。交换人才的事情,他还详细说明了一定要有交换的价值——怎么听都像是空手套白狼。
这个开头由七糠来开启却是再好不过了。
大多数部落已经意动,要不是顾忌着阎,大概已经开口答应,只等着他给予最后的答复,毕竟阎如果愿意跟着七糠部落离开的话,他们就完全没有后顾之忧了。
然而乌罗很快就意识到,这并不是长时间的计划,因为在市集的话题暂缓之后,七糠部落很快就抛出了一个更大的诱饵,那位中年族长颇为大方地告知众人:“我愿意让儿子留在日月部落里,由阎监督,大家可以明年来看看结果,见证我们的决心。”
用种植玉米跟土豆,还有更多稻谷的方法,来交换青铜器。
啧啧啧,不愧是七糠,真是好大的口气。
大多数人都没有意识到这到底意味着什么事,他们只是顺着话题的焦点互相转移在两个部落身上,有些犹豫不决,将自己的儿子换给一个新生的部落,即便有木格的庇佑,也显得骇人听闻了些,而且七糠的粮食是人人艳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