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叶昭轻轻吸了口气,“在运城的这半个多月,究竟发生什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终于可以发红包啦!
感谢一直支持我到现在的小天使,有红包随机掉落,注意接收哦~
第19章 新年
薛白没有答话,沉默着起身将炉火关了。
叶昭两步上前,先他动作抢过滚烫的药罐,将药倒进碗里,又拿起旁边的扇子开始扇凉。
薛白看着他娴熟的动作,比前段日子不知要好了多少,轻声道:“早些去歇着吧,我的事无需你们担心。”
叶昭却注意到,从刚才进来……不,应当说是从他上午踏进医馆门起,他便有意无意用袖子遮挡着胳膊。方才他甫一进来,便见薛白迅速将袖子扯了下来,整个左手都被包得严严实实。
叶昭沉吟着,知道问他又问不出什么结果,便想索性放肆一回。
“差不多了。”薛白伸手去够灶台上的药碗,他一只手费力,往日里都是双手去端碗,这回却只用了右手。
叶昭盯着他的动作,就在那只手即将探到碗的时候,叶昭猛然将碗往旁边推开,伸手一把捞过薛白垂着的左手。薛白猝不及防,左手连着袖子被紧紧抓在他手里动弹不得。
他当下皱眉,厉声道:“你这是做什么?”
一听他语气强硬,叶昭便犯怵了,但还是硬着头皮没说话,拉着那宽大的袖子一角就往上。撸,露出半个白皙的胳膊。
“放开!”薛白恼怒地要抽手,却被牢牢地困着,一点力气也使不上。
叶昭睁大眼看着手里那条胳膊——分明是白净如玉,此刻却遍布了数道青紫的痕迹,入眼让人触目惊心。薛白的手在微微颤抖,这是第一次,他甚至不敢去看自己徒弟是什么表情。
“师父……”他抬头看他,语气带着压不住的怒火,“是谁做的?”
“……”
“你从回来后一直遮掩的,就是这些痕迹么?”
“……”
“师父,”叶昭看着他半垂的眼帘,急切却又不知道怎么表达,高声道,“你说话啊!”
“够了。”薛白抽出手来,宽袖倏地盖住了胳膊,他冷着脸道,“我的事与你们无关。”
“你不说我也知道,”叶昭穷追不舍,“是那些破皮干的?你又遇上那些人了是么?到底是谁雇他们来的,你究竟……怎么招惹上那些人的?”
“不是。”薛白收拾起刚才狼狈的神色,恢复了一贯的神情,“是我不小心磕碰的。”
“磕碰的。”叶昭喃喃,“磕碰的至于咳嗽喝药么?磕碰怎么还磕出内伤了?”
“叶昭。”薛白咬牙道,“今日之事,你不要告诉他们几个。你知我知,不然你我师徒便就此恩断义绝吧。”
“……好。”叶昭轻声,“我不会告诉他们。”
他霍然抬头,少年人的眼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与往日的吊儿郎当全然不同:“师父,既然你不愿意说,那么以后你走到哪里我都跟着,你甩不开我了。”
薛白抿着唇角,半晌,端起药碗离开了。
一句话也没留下。
·
似乎连上天也在昭示着灾难的降临,北地连下了几场大雪,分明新年将至,人们却连过年的心思也没了。
就在不久前,临阳城破了。敖族马不停蹄地一连攻下北方几座城,朝廷派来守城的军队却连临阳也未能保住。
败势已定,轮到邬州也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如今城内人人自危,外处涌进来的流民纷纷挤上大街,流离失所居无定处,出门便能瞧见路边尽是冻死灾民的尸体。
新年的气息都被阴霾冲散了。
医馆整日忙碌,不光接诊的病人多了,还要给来讨药的流民们分发药材,一连数天没能闲下来,日日到了夜间还未关门。
叶昭靠在门口,看陆予送走最后一个病人,问:“师父他们人呢?”
“师余和子征在煎药,师父在屋里歇着,今日实在太累了。”
“不能叫他每天这么没日没夜了,早晚要熬坏。”
陆予叹气:“师父的性子你也不是不知道,拦不住的。”
“下次叫傅师余看住了。”叶昭转了转一天下来僵硬的脖子,“对了,这几日药材也快发完了。”
“嗯,明日还得去城南订些回来。”
叶昭一听,直起了身子,道:“明日我去吧,叫师父别出去。”
薛白醒来时,夜色渐深,自己这是又睡久了。他踱到诊堂时,看到几个徒弟在,他们还在忙活着准备明日施发的药材。
诊堂正中摆着平日里诊病的小桌,桌上已经放上了几样小菜,还有一壶敞口的酒,远远便能闻见味儿。近日城内流民愈来愈多,夜里时不时会有人上门,他们不敢提早关门,就在诊堂支了桌子吃顿简单的年饭。廖山和陆予往常是和家里人过除夕,今年特意留在医馆。
廖山把最后几个菜端上桌,去搬来凳子摆好,等收拾妥当了兴冲冲喊道:“来了来了!都别忙了,过来吃饭!”
“小姚去哪了?”傅怀洗干净手,左顾右盼走过来坐下。
“厨房呢,就来。小姑娘手艺一绝,”廖山笑道,“一桌子菜大都是她做的。”说罢,又补充一句,“比你做的好吃。”
“……”傅怀不太相信,拿筷子夹了点尝尝,末了才点头,“确实还不错。”
小姚近日和他们相处,依旧不爱说话,忙倒是帮了不少。不过没之前那么拘谨,也大大方方搬凳子坐在了桌前。
“过年了,”廖山搓了搓手,拿起酒杯道,“又长一岁。就祝师父和师兄弟们、还有小姚,岁岁平安。”
“岁岁平安。”叶昭也拿起杯子碰了碰他的。
“岁岁平安。”傅怀说。
“岁岁平安。”陆予笑道。
“小姚也拿杯子。”叶昭笑嘻嘻看着她,“咱们今天不醉不休。”
傅怀冷冷拆台:“喝醉了别再吐我屋里。”
小姚低着头轻声笑,也举起杯子。
不算明亮的灯光下,薛白静静看着几个徒弟尚显青涩的脸庞。
外头是呼啸着的寒风,屋内的灯火却是温暖。
今年的除夕夜,街上几乎没人再放炮竹,较往年冷清了许多。家家闭门不出,哪还有心思看烟花。
薛白刚把外衣脱下,叠得整整齐齐放到床头,准备上床歇了。门外忽然传来几声敲门声。
“师父。”一听就是叶昭,“你睡了吗?”
“……没睡,怎么了?”
门外的人听了似乎有些高兴,抬高了点声音道:“师父出来一下!”
薛白皱了皱眉,还是披衣起身去开门了。
叶昭看到他穿得单薄,披了件衣服就出来时,又特意叮嘱:“师父你这样不行,外面这么冷,要穿厚些。”
“……”
薛白又折回去将衣服穿戴好,套了件厚外衫。
院中灯光暗淡,但是仍然瞧得清楚,此刻叶昭手中像是提着串什么东西。
他不无得意地举着手中东西给薛白看:“师父,我要放炮了,你快出来看!”
“这是……哪来的炮竹?”
“昨日上街的时候买的,这不是过年么,当然得放鞭炮。不过街上没有烟花卖了,只能买这个凑合。”
薛白还站着没动,叶昭已经去院中点火了,边催促着:“师父,赶紧穿好衣服出来看,等会儿要没了!”
薛白又回去加上衣服出来时,叶昭已经点燃木棍等着他出来点火了。他担心薛白嫌他放炮炸得院里都是碎屑,又怕他嫌吵,点燃前还在给人耐心解释:“师父,等会儿保证给你扫得干干净净,一点炮渣子也不剩下。师父你站远些,这炮威力大着呢。”
“砰——”
炮竹平地炸出火花,接着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映得院子里一片通明。
噼噼啪啪的声音中,只见叶昭远远地站在院中朝薛白喊了句什么。
薛白本来站得离鞭炮远,为听清他说什么,便朝前走近两步。叶昭见他反倒过来了,摆着手继续喊道:“师父,捂上耳朵,躲远点啊——”
薛白却突然间呆住了。他隔着火花燃炸的鞭炮,瞧着叶昭的笑脸,恍惚想起了刚捡回他的那年除夕夜。时隔经年,眼前的笑容却渐渐与当年重叠。那时的叶昭也如此刻一般,一扫眉目间的阴郁,脸上满是少年人的意气与愉悦。
——“师父,我放鞭炮给你看好不好?”
——“师父,我要放炮了,你快出来看!”
叶昭接连放了三串,依旧觉得不够尽兴。最后一串还没燃完,其他睡着的人也都被声音吵醒了,尽皆走出来了。
廖山睡眼惺忪,带着被吵醒后的怨气,一开门就喊:“哪家小崽子跑来院里面放炮?!”
傅怀还穿着睡袍,看到是叶昭在放炮,对着他背影大声道:“叶昭,大半夜的,你要把师父吵醒了!”
再一抬头时,却见薛白正站在房门前,静静披衣望着满院的鞭炮。
“……”傅怀绕过中间往薛白那边跑去,边跑边继续道,“叶昭,等会儿你负责把场子打扫干净,不干净不让睡觉!”
“得了吧,”叶昭哈哈大笑,“你们也想看,别口是心非了。”
“哼。”傅怀哼唧着站到薛白身边,抱臂观望,“小孩儿才玩炮仗。”可嘴上却挂着一丝笑意,一瞬不瞬看着院中的花火。
长夜漫漫,邬州冷寂的除夕也好像忽然染上了些许烟火气。
而明日天涯路远,今夜过去,没人知道明日会发生什么。
薛白的眼前模糊了。
风雪遮住了前方的路,他看不清方向,但是瞧着他们脸上的笑容时,他又总觉得,希望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