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懂,去了能做什么。”
“……”
薛白本是无意间这么说,没有其他意思。可叶昭却多想了,对于薛白的话,他似乎总要多想,总要时不时揣摩他话中意思,是不是……又对自己失望了。
头一次,他觉得自己是如此无用。平日里开方抓药是他们来,自己会便插不上手,只能干些耗体力的。
在他们面前,他觉得自己就像个劳工!
……劳工!
之前的二十年生命中,叶昭都未像现在这般颓丧。
他垂头丧气地说:“……那师父,我陪你去吧。我都说了以后你去哪我便跟着,有人照应着也好。”
他本以为薛白会拒绝,毕竟以他的性子多半会全揽在自己身上。
薛白看着他,却意外点点头道:“也好。”
也好。
只这一句,叶昭觉得方才的丧气瞬间便一扫而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学渣叶昭头一次体会到了做学渣的痛苦。
叶昭:QAQ
第21章 围城
“师父,你穿厚点,外面冷。”
“师父,你记得带好口巾。”
“师父,你不要着急,收拾好了再出来,我在外面等着就好。”
“师父……”
“你再叨叨个没完,师父要被你啰嗦死了。”傅怀抱着胳膊站在门口,看叶昭徘徊在薛白屋门口,走两步便要趴到门口嘱咐几句话,活像个偷窥狂魔。
叶昭这才看到还有人也站在院中。他问傅怀:“你怎么还在这儿?”
“我怎么不能在这儿。”傅怀向他走过来,将他从屋门前拉开,“你当师父是三岁小孩吗,不比你清楚?倒是你自己,口巾也没带衣服也没穿,还好意思叮嘱别人。”
叶昭不屑道:“我不怕冷。”
“好啊,那你就这么出去,冷不死你。”
等薛白收拾完走出来时,看到的是两个徒弟正掐得水深火热的场景。
薛白皱着眉,还未开口,两个还龇牙咧嘴相对的人却都不说话了,乖乖站在一旁。
薛白淡淡看了眼他二人:“昨日新学的伤寒‘痰饮病篇’,每人抄五十遍。”
叶昭走在路上时,还在一路喃喃不休地数落着傅怀。看到薛白递过来的淡淡的眼神,立马止住了嘴。
越往城东走,沿路的卫兵越多,等快到城东时,卫兵已经密密实实将整块区域围了严实。
瞧着那些卫兵全身上下捂得严实,一丝不露,薛白心中不好的预感愈发明显。
“什么人?这里无命令已经不许随意进出了。”城东集市的入口处,一个卫兵上前拦住他们,打量着口巾遮脸的两个人。
“劳烦官家。”眼看这里已经难得放人进去,薛白摘了口巾,露出脸来,“我是城北的大夫,想来城东瞧瞧情况。”
“这儿不允许进了,哪来的大夫都不行。”
“里面可是发生什么了?”
卫兵不甚耐烦,懒得同他们多解释:“与你有何干系,哪来的回哪去。”
“官家……”
薛白还欲再说什么,却被那卫兵直接打断:“走走走,没空,快走。”
叶昭见他对薛白态度恶劣,上前道:“还是当兵的,你态度不能好点么。”
“呵?”那卫兵不乐意了,转头看叶昭,“你又是哪来的毛头小子,还来教训上爷爷了。爷爷现在没空,赶紧走,听见没。”
叶昭觉得好笑,又不敢当着薛白的面动手惹人,但因为两人要进去,只能耗着不动。卫兵见两人还不走,一时间脾气上来,伸手推搡了薛白一把。
“都说了赶紧走,杵这儿干嘛呢?”
薛白没注意,本来身体就瘦弱,当下整个人猛地向后摔去。叶昭连忙冲上前,这才将人揽在怀里。站稳后顿时火从心来,冲着那卫兵怒道:“你推谁呢!”
“我推他,怎么了?”卫兵瞪圆了眼睛,盯着叶昭,“哪来的狗杂种。”
叶昭上前一步:“你骂谁狗杂种?”
“绶之。”薛白从身后道,手扶上他肩膀,“别同他起争端。”
“师父,”叶昭头也不回,移了一步挡在薛白身前,“他推你了。”
“我说了别同他起争端,你放下拳头。”
叶昭拳头攥得紧了紧,片刻后才缓缓松开。他打量薛白的全身上下,见没受什么伤,这才拉着人转身走了。走出去一段路,还听得到那卫兵骂骂咧咧的声音。
出了这条街,叶昭火气平息,突然想到刚才怒上心头便忤逆了薛白,一时间怂了下来,慢慢跟在薛白后面不说话。
薛白见他半晌没有动静,还慢吞吞走在后面,沉声问:“怎么不说话?”
“……师父,我错了。”
“以后切莫再冲动了。”薛白嘴角虽然抿着,但叶昭抬眼偷偷看他时,却未见他脸上的怒色。竟然……没生气么?
叶昭莫名有些乖:“知道了。”
“别同官府的人扯上关系,即使是那些小卫兵。这是为你好。”
“知道了师父。”叶昭终于敢抬头看薛白,高声保证道,“可是……接下来我们要如何进去?”
“还有条小巷,随我来吧。”
两人从无人看守的小巷口绕进城东,刚一走出小巷,一股恶臭的气息扑面而来。
叶昭下意识抬手帮薛白捂紧口巾,不让他闻到这难闻的味道。薛白见他光顾着给自己捂,自个儿脸上还空无一物,便伸手将他系在领口的口巾给轻轻拉了上来,遮住了半边脸。
只是个微小的动作,薛白面色如常,拉上后便放下了手。可叶昭还能感受到他手触到自己领口时残留的余温,脸不知怎么……蓦的就红了。
索性被遮上了,薛白看不清楚。
连叶昭自己也说不清楚,不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动作,怎么就突然脸红了?
从前有女孩给他表白时,他都从来是脸不红心不跳的。女孩们脸颊绯红,清秀可人,说话时微微低着头不敢看他,和放学后的晚霞融在一起时,美的像画儿一样。
可他从来没动心过,更别提脸红了。
叶昭纳闷着,没瞧见薛白早已紧蹙起的眉头。待他回过神时,结结实实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城东……
城东……
城东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眼前是参差不齐的破旧房屋,横砖烂瓦,混乱不堪。
身处主干街道上,四处是匍匐在地上的人,本就脏污不堪的街道,衣衫破烂不堪的人们就那么趴着在地上爬行。
不仅是爬行着的人们,还有堆积在路旁的尸体,无一不是身上布满了大片的红肿溃烂,触目惊心。伴着方才闻到的浓烈的腐臭味,整个弥漫在长街上空。
弥漫在整个城东的区域中!
……怪不得官府要从外面将这里围起来。
这是、这是……
薛白绕过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尸体和趴着的人,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透不过气来。
这个场景太熟悉了,他六年前便见过,那是他永远也忘不了的噩梦。
“师父?师父?这是……怎么回事?!”
薛白闭眸缓气,喘息平静下来后,对叶昭道:“走,我们去城外瞧瞧。”
太像了。
如果薛白没猜错的话,是瘟疫……是瘟疫啊!
瘟疫竟然……又重现在了这片土地之上。
如若真是瘟疫,那这场瘟疫大概率是从临阳与运城的流民中传出的。大灾之后必有大疫,战乱迭起,死伤无数,被残杀的百姓与战死的士兵们的尸体无人照管,日久便会生出疫病来。
城外也被官兵围了水泄不通,闲杂人等不许随意进出。只能看得到那些口遮白布身穿厚甲的卫兵将一个个死了的人往外抬,看样子是要抬到城外的乱葬坑去。
冷漠的官兵来来往往,面无表情地经过,正眼都不去看地上匍匐着的人们。
——那些染上病的人,就这样被遗弃在街上,等着自生自灭。
叶昭从未见过,即便是心态一向好,也不由泛上阵阵恶心。
城东与城北和城南宛若冰火两重天,平日里街上偶有流民游荡,总体上是安稳的。不曾想城东竟然如同炼狱般水深火热。
叶昭颤声问:“……师、师父,这真的是瘟疫么?”
“……是。这里不宜久居,会传染。”薛白看向他,“你先出去,从方才进来的地方回去,别叫卫兵看到。”
叶昭道:“要出去便一起出去。”
“胡说。”
“我没胡说。”叶昭笑着看他,“我染不上,师父忘了吗,你将我从死人堆里挖出来的时候,我不也没事么。”
“那怎么能和现在相提并论!”薛白肃然道,“
第一回是你运气好,瘟疫是你说染不上就染不上的么?!”
叶昭被喊懵了,虽然他确实觉得是这样。就以前那个叶昭那缺乏锻炼的身子骨也能没事,现在自己强健了这么多,自然也是无事的。
心中隐隐有丝不甘心,和“自己”较上劲了。
“罢了。”薛白又突然开口,看了眼渐沉的天色,“今日先回去吧,那个病人拖不得。这里的大致情况我已经了解了。”
叶昭听他说要回去,终于松了口气。在这里待了这么久,连他自己都有些受不住,更何况薛白的身体。这里疫情严峻,万一给他染上了……
叶昭打了个哆嗦,不敢想象。
二人从小巷原路返回后,回头又去看。夕阳渐落,整个城东仿佛笼罩在阴影之下。昏黄的日光盖住了血色,沉沉的死气却从断壁残垣中透出来,叫人倍觉寒凉。
“师父,为什么没人来管他们……”
“不会有人管的。”薛白喃喃,嗓音漫上沙哑,“六年前就是这样。疫病从城东发起,控制不住地传向全城。官家下令封了整座邬州城,与外界彻底隔绝,要将所有人都困死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