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绣一怔,松开了手。
红玉垂下眼睛,落在被松开的手上,本来兴奋激动的好心情,不知为何也变得低落起来,好像觉得这其实也并不值得庆祝。
“小姐?”
元绣已经背过身,弯腰从地上捡起了经书,扫了扫面上的灰尘,“何时的事?”
“应是昨夜。”
“他说了什么?”
“听说他口风很紧,怎么用刑都不肯开口说话,一晚上没撬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红玉上前两步,替元绣斟了杯茶。
元绣头也不抬,“你喝吧,一路跑过来辛苦了。”
红玉这才察觉出她身上起了层薄汗,此时衣服冷冷地贴在背上,有些不舒服。
她身体没好全,此时还有些虚。
主仆二人情谊深厚,本就比他人强出许多,再加上元绣已开口说了,红玉也不再扭捏,一杯热茶饮下,浑身都跟着暖和起来。
“小姐,那我们?”红玉试探道,她本以为等待多日,终于得到消息,元绣会立刻去见钟汉山,问他消息。可怎么也想不到,元绣会如此冷静的坐在那里,如同过去的十二天,波澜不惊。
“不急。”说着,元绣手里翻过一页经书,“要学会等待。”
红玉不解,但仍如元绣所说,等待。
可到底等的是什么,即使是两天后,她跟随元绣一同前往县衙,她还是不懂元绣的意思。
“小姐,你要我等的是什么呢?”
元绣蹙眉,叹气道:“我本以为能够等来那人的供词,可没想到他果真是铮铮铁骨,两日都不曾松口,我早该想到的。”
她们来到县衙,做好了要遭人阻拦的准备,可没想到刚下了马车,就有人迎了上来。
“恭候多时了元小姐,请随我来。”那衙役做了个请的手势,但元绣却没有动。
“我并未见过你,何以早早等候在这?”
衙役恭敬道,“赵公子让小的候在此处,等元小姐来了,将您带到您想去的地方。”
“你怎知我何时会来?”
“正因不知,那贼人入狱当日,赵公子就已嘱咐小的。”
元绣脸色平淡,但眼神流转,显然是若有所思,“带路吧。”
那衙役点了点头,就在元绣跟前三步处不远不近的领路。即便是庆云县这样的小地方,就算平日并不怎么使用,也会建造地牢。跟普通牢房不同,地牢阴森湿冷,位于地下,只有一条通道可以离开,而这条通道重兵把守,想要逃脱,难于登天。
他们到的时候,衙役出示了令牌,那些守门人才收了手中的刀,朝边上让开一条道,供三人通过。
衙役站在门口,提元绣推开地牢的木门,没在前进:“元小姐,小的就送到这,您有什么需要,尽管出声。小的守在这,等您出来。”
“也好,红玉你也留在这。”
红玉用力的摇头,抿着唇望着元绣,“小姐,只要红玉还在你身边,不管你去哪,红玉都要跟着你。”
元绣心中一软,“随你。”
一踏进地牢,元绣就觉得周身一冷。
地牢建在底下,又以石头作为材料,冬冷夏凉。
此刻正是冬日,即便元绣披着柔.软厚实的狐裘,仍旧忍不住拉了拉领子。
许多年不曾使用地牢,里头空荡荡的,还弥漫着一种腐烂的气息,混杂着腥味,很是刺鼻。
“这是什么味儿?”红玉的声音在地牢内回荡,也不知从哪里忽然就穿来一阵哐当的锁链声,把主仆两人吓了一跳。
“谁!”
元绣扯了下红玉,指着地牢尽头。即使周遭昏暗,仍能透过木栏门看到里头隐约的人影。走的近了,才更吃惊的发现,他的身上束满了铁链,用尖锐的铁钩刺穿他的身体,鲜血从伤口处缓缓流出,在破烂的衣服上干了又湿,覆盖了一层又一层的红黑色污痕。
元绣看着他身上的纵横交错的伤口,手指不由自主的抚过脸颊,上面的微微突起,让她心中一刺。
“很痛吧?”
男人沉默着,身上的锁链又哐当的响了起来。
“你后悔过吗?”元绣望着他轻轻道。
许是这句话触动了他,钟汉山终于缓缓抬了头。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明天夜班,凌晨到家,就不更新啦
第八十一章
“凭你的本事, 即便是不当土匪, 也能混过好差事过日子的。何必落草为寇, 干这么些恶事。以你如今的罪孽, 怕是只有死路一条了。”元绣也不知为何会与他说这些话,严格算来, 他们还算是仇敌。毕竟当初两次将她捆走的恶人,正是钟汉山与他不安分的手下。
可她对钟汉山的恨意并不算强。
“事已至此, 姑娘又何必再提。”钟汉山的身上穿满了龙骨锁, 深深地凿入他的身体, 一说起话来,就牵扯到诸多伤口, 忍不住咳嗽起来。
可即便是咳嗽, 也无法缓解身上的痛楚,地牢内的腥味越发浓重起来,是他身上刚结痂的伤口又被震破, 流出来的血水染湿了伤口,钟汉山能够感觉到伤口上传来的刺痛。
可这些对他来说, 并不算什么。两日来接连的酷刑拷打, 让他已经有些麻木了。
“也对, 多说无益。”
元绣站在原地,静静等待了一会,直到钟汉山不在咳嗽,她才再度开口:“你追上她了吗?”
“你指那个带走老三的人加w吗?”钟汉山沉默了一下,似乎在回忆什么, “他身手很灵活,即便是伤成那样,还是从我手底下逃脱了,如果不是当时的立场,我或许会同他好好坐下来说说话吧。”
他的话包含了很多东西,像是惋惜,又像是懊悔,还像是欣慰。
元绣乍一听,有些不解。
“如果我早些看到他,就不会下那样的狠手,不知他如今状况如何?我现在待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还不知能活多久,怕是没机会在见到他了。他长得可真像是……”他说话本就小声,最后更是几如喃喃。纵然元绣站在他身前五步之处,也无法听清最后半句话。
“她长得像什么?”元绣不自觉又靠近了一步,手指攀在木柱上,有些迫切道。
红玉赶紧跟到她身侧,凑近元绣,小声道:“小姐,此人穷凶极恶,咱们还是离的远一些妥当。”
“不碍事。”
元绣紧盯着那处,“你还未回答我。”
“姑娘,当初将你掳来,是我的主意。本想用你来换回我二弟,可却不知他竟早已死在这大狱之中。我若是早早得到了这消息,或许已经解散了弟兄,也不至于让他们平白无故的丢了性命。”钟汉山并未回复元绣的话,而是自顾自地说着另外一件事,“你们若是找到了他,替我好好与他说声对不住。”
“当初年轻气盛,犯了事,被人押到这地界,衙役暴虐,私刑不断,我心中不满,在此地将他二人格杀,此后就此落草成了土匪,劫持路过的车马。我年纪最长,他们推我当大哥,说好了有福同享,我这个后来的大哥理当让着他们点。可是没成想,竟是惹了那样一桩大麻烦,但过了这么些年,我却从未后悔过。若不是二弟鲁莽,我又怎能遇见她。即便只是远远地看她,我都满心欢喜……”
红玉扯了扯元绣的袖子,有点害怕。
在这个阴风阵阵的昏暗地牢里,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絮絮叨叨,不怪红玉觉得毛骨悚然。
元绣本还想再问他些什么,可钟汉山再没回过她。
他似乎在回顾过去二十年,那些鲜血淋漓的过往,说着一件又一件明明陌生却又似曾相识的事。说到兴味处,还停下来低低的笑上两声,没由来让元绣打了个激灵,她这才意识到,即使对方并未伤害过她,这也是个双手沾满了无辜鲜血的屠夫。
元绣清楚,她再也问不出东西来了。
“红玉,我们走吧。”
元绣弯腰钻出地牢的时候,听到里头传来一阵时断时续的歌声。那声音温柔的像水,很难想象是从一个粗野的男人口中发出。可地牢里只有一人……
元绣离开的时候,回头望了一眼。
红玉问她:“小姐,你在看什么?”
元绣勉强地笑了笑,“没什么,只是我觉得,或许是我见他的最后一面,有些感慨罢了。”
“怎么会?”红玉颇有几分诧异,“若是小姐还想见他,等他送去刑场上刑时,总还能见到的。”
元绣摇头,“走吧,又要下雪了。”
……
红玉怎么也没想到,元绣当初在地牢门口说的话会一语成箴。她几乎是惶恐地跑到了元绣的屋里,推开了门,将这件事报给了她。
“小姐,他死了!”
元绣正要翻书,听闻红玉的话,手里的动作停下来,从书本后抬起了头,望了她一眼:“你说谁?”
“就是牢里的那个土匪头子,我们上回去见的那个!”红玉抚着胸口喘着气,眼神惊疑未定,“不止是他,这次抓回来的所有人,听说昨晚一夜之间全部暴毙!”
“嗯?”元绣秀眉紧锁,“是谁干的?”
红玉头摇的厉害,“我也不知,听说县衙里都乱了套,全部都在搜查。根本就没人见到,守门的衙役全都昏睡过去了,醒来才发现全都断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