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暮:“你不是学会了入神?”
沉默反问:“入神?”
凛暮放下只啃了几口的鸡,拿出手帕慢条斯理的擦拭嘴角、指尖。
“推演万千,不如亲身经历,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于是,便有了入神之说。入神之法,知之甚少,一般卜算子终其一生不得其意,甚至不知入神。就算有了造化得了名师指点,也是万分不得其一。”
说道此处,凛暮看向沉默,目光温柔似湖水,又仿佛湖河入海,要将沉默淹没吞噬般幽深。
他看着沉默,半响,才又说道:“沉默,战天国国师之位,你当之无愧。”
凛暮很少叫沉默的大名,大多数时候都是小算子、小算子的叫,此时凛暮如此正经,沉默感到他似是真的在夸奖他,可那夸奖里却包含了其他什么东西,只是此时的沉默却是万万也猜不到分毫。
想了想,沉默将自己的疑惑说了出来:“我虽然得以入神,却在最后失了听觉,最终整个画面崩溃破碎……”
凛暮笑了,他一手压在膝盖上撑着侧脸看着沉默似笑非笑,“你当入神是什么?砍瓜切菜吗?就是砍瓜切菜尚且需要技术,需要磨练,更何况是入神?”
“不过你大可放心,你既无师自通入了入神之门,以你的资质,日后进境定然一日千里。”
沉默摇了摇头,入神之说听起来神乎其乎,他此时并非在意什么天分进境,他深知此法与算卦系统关系不小,此时他在意的是在最后时刻,那名为“涵儿”的女童所说的话。
想着,沉默仔细回想当时阴差阳错得以入神的感觉,拿起豪素想要再次尝试,只是这次却连个完整的八卦图都画不出来,只觉得笔尖钝涩,笔身万般沉重。
额头上一片温热,凛暮突然坐到他身旁,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入神之径,不亚于欺天,消耗巨大,你刚刚入神已是颇为费力,还是要量力而行。”
沉默停下动作,半响收回豪素,当真不再继续。
最终两个鸡腿、翅膀连带凛暮剩下的烧鸡都进了沉默的肚子。他倒是不嫌弃,抓起来就吃,吃的津津有味,十分捧场。
突然凛暮笑容一顿,拉着沉默站起,一脚掀起一阵尘土扑灭了火堆,掩盖过一地残骸,伸手揽过沉默腰身,一跃而起上了树枝,借着遮天蔽日的巨大树冠藏身。
沉默启唇想要询问,被凛暮抬手捂住,示意他向下看。
只见一红衣人提着剑缓步而来,他走的很慢,每一步却走的很重很稳。他一手持剑,剑身向下,一路滴滴答答全是血珠。
那人头戴着斗笠,遮挡面庞。
走的近了,沉默才看清,这人哪里是穿的红衣,细看是一身锦缎蓝袍,只不过此时被大片大片的血液浸染,宛如艳红。
那人一步步走到被掩盖过得火堆旁,拿剑尖挑了挑地上尘土,随后抬步离开,沉默见他走远,刚要放松下来,却见那已经走开几步的人忽然转身,目光似乎直直的射向凛暮与沉默所在的树上。
此时光线昏暗,在那人抬头之时,一阵风拂过那人斗笠,惊鸿一瞥间,沉默瞪大了眼睛,不是因为惧怕,而是惊艳。
昏暗的光线也无法遮挡的样貌,反而在月光下更显神秘。
那是一张脸何等祸国殃民的脸,哪怕此人是一个男人,有那样一张脸,也可让人为之趋之若鹜了。
只是如今那张脸上溅满了血珠,零零散散好似诡谲的纹路。
他眸光很冷,死气沉沉,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死气,沾着一身鲜血,如同厉鬼。
好在他只看了他们这里一眼便移开了视线,慢慢离开了。
片刻后,凛暮带沉默下来,只见地上留下了一小滩鲜血,是那斗笠人剑尖低落聚集的。
到底是杀了多少人,才能沾染上如此厚重的鲜血。
凛暮顺着一路血迹往回看,沉声说道:“是槐树村的方向。”
沉默心中一跳,槐树村……难道那斗笠人一身鲜血的来处是槐树村?
那么此时……
凛暮当先一步跑了出去,“去看看。”
沉默紧随其后上手直接揽过沉默腰间,带着沉默快速飞掠而去,两人顺着血迹一路向前,越往前进,槐花的香味越浓,却也越令人心惊。
他想到了初来时那个带着狗的小男孩,热情招待过他们的村民……
沉默的冷漠,似乎紧紧只停留在了他的面部表情上。
待到了槐树村村口,那血迹已经不是简单的血迹,说是血流成河也不为过。
两旁浓密的槐花静静的盛开,微风吹拂下片片浅白的花瓣,那花瓣飘飘洒洒慢慢落到了那血河之上,花香掺杂着浓重的血腥气。
凛暮看了看,抬脚直接碾压其上,走了进去。
沉默紧跟凛暮,凛暮的沉稳让沉默逐渐镇定,在他不知不觉间,似乎对凛暮越来越依靠。
槐树村紧邻泽水城,算是个不大不小的村子,村里居民大大小小加起来也有几十户百十来号人,此时走进村内却寂静非常。
不同于他们第一次来时的静,那时虽静,却也干净整洁。
而此时的静,却是死寂。
死寂夹杂着阴森。
沉默跟着凛暮往里走,看着四周的惨象,终究是忍不住伸手握住了凛暮的袖袍一角。
凛暮一顿,并未阻止,继续往前走。
往前的路并不好走,不因路难,而是这一路上,到处是残肢断臂,他们每一步都踏在鲜血上,躲避着散落的肢体。
这些残缺的肢体有老有小,全是槐树村的村民。
沉默走着,不小心脚步一拌,踉跄了一下,他借着凛暮的力量站稳,看向脚下,面色有些发白。
不同于执法堂冰室已经冰封许久的尸体,这些尸体,或者已经可以称之为残肢还是新鲜的,甚至有的手指还带着神经性的抽动。
而绊到沉默的,是一颗头颅。
一颗因为切割随意还带着半边肩膀的头颅,沉默看着那沾满鲜血的脸,这张脸他还有几分印象,正是前几天曾热情招待过他们的青年,他们甚至还吃过那青年内人做的吃食。
凛暮拉了拉沉默,带着他继续走,边走边问,“你发现了吗?”
沉默不解,看向凛暮。
凛暮一指刚刚绊倒沉默的头颅说道:“他们的表情,并不狰狞。”
不只是不狰狞,甚至是有些平静过头了。
在经历如此惨绝人寰的虐杀时,又怎可能不挣扎不逃跑?而是如此的面容平静?
沉默闻此四处查看,发现能看到的头颅表情都十分平静。
“这是……为何?”
凛暮并不回话,只径直往里走。
沉默跟紧凛暮,如今的所见所闻已经超过了他的常识,叫他手足无措,只知跟紧凛暮,大脑一片空白。
第20章
二人在村里巡视一圈,老老小小无一例外,无一幸存。
见沉默脸色越加苍白,凛暮拉着沉默打算立刻带他离开之时,一声呜咽传来,随后是窸窸窣窣的响动。
两人寻着声源进了一间破旧草房,只见那草房角落,铺满杂草的地面一处不停向上拱动,随即突然向上打开,一只棕黄色的小奶狗被人举了上来,随后爬上来一个一身狼狈的小男孩。
沉默见那男孩,立即唤道:“水生?”
他记忆力很好,不至于记不得前几日见过的小男孩,再加那男孩和那棕黄色的小奶狗给了他很深的印象,此时一见到他便叫出了他的名字。
那小男孩似乎是没想到外面还有人,立刻吓得脸色煞白,弯腰抱起小奶狗想跑,又腿软趴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别、别杀我……求求你们……”
见跑不得,小男孩立刻痛哭流涕、跪地求饶,紧搂着怀里的小奶狗,竟开始一下又一下的给凛暮、沉默二人磕起头来,磕头声一声重过一声,地上很快见了血渍。
“停下!”沉默出声阻止。
小男孩似是没听到,仍旧惊慌的磕着头,嘴里哭喊着求饶。
沉默抿唇,上前一步想要伸手扶那小男孩,却被凛暮阻拦。
凛暮一手握着沉默手臂,另一手指尖一弹,似是有看不见的气劲弹了出去,那小男孩立刻瘫软在地,只能不停眨着眼睛,就连话也说不得了,怀里的小奶狗掉在地上,呜咽着围着小男孩转,一下又一下的舔着小男孩的脸。
凛暮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说道:“可会好好说话?”
男孩惊惧的眨了眨眼睛。
凛暮这才算有点满意,指尖又是一弹,那男孩发现自己能动了,却再也不敢轻举妄动,爬起来跪在地上,和趴在他旁边的小奶狗一起瑟瑟发抖,也不敢吱声。
沉默见他似乎是冷静了一些,但凛暮一直握着他的手臂,他也不能靠近那小男孩,便站在原地问道。
“我问你,你可曾是看见了灭你槐树村之人?”
小男孩点点头,似是想到可怕之处,肩膀紧紧收拢,颤抖不停。
沉默又问:“那人武功高强,你是如何躲过没被发现的?”
小男孩愣了半响,似乎是在组织语言,半响才吞吞吐吐的说道:“我、我住的地方很偏僻……周围并没有其他人,我、我远远听到惨叫,偷偷跑过去看,看到、看到那个人……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