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且泽水城离帝都九重又十分接近,当地官吏也开始不提倡这种种祭祀的行为,百姓们虽然人心惶惶,却当真渐渐的不再祭拜。
然而老一辈人思想老旧、观念难改,仍会偶尔在私下里偷偷祭拜。
可随着时日的增长,百姓们发现就算不祭拜河神也并未发生什么真正的异事,他们依旧收货丰盛,也不见谁丧命于水上,于是百姓们也就纷纷心安理得的歇了祭拜的心思,祭拜大多费时费力、消耗钱财,每年省了这一大消费,攒下钱财来,反倒越来越富庶。
可谁也没想到,今年却出事了,不仅有人丧命水上,还一连就是十五条人命。
起初只是几个小孩子溺水,随后是少年,再是成人,至此河神降罚的传闻悄悄传了开来。
说到此处,小二正了正脸色,试图带上了一些神秘色彩。
“这些从别处打听打听也能知道,但是啊,小的我可是有一条独家消息,保证贵客这银锭子花的不冤。我这是偶然从一位客人那里亲耳听到的……那几个溺水的人,并不是溺水那么简单……”
小二口中的客人,是一位自称亲眼见过现场的人,虽不知真假,但抛开此处不提,便单只说那人自述的见闻。
据说当时本是一名女子在河边洗衣,那河很宽,河边很浅,那女子按理说不应该有任何危险才对,却不知为何,她洗着洗着不知怎的就滑进了河里,河水并不湍急,再加上河边水浅,那女子不停扑腾挣扎却无论如何也站不起来,竟是渐渐向河水中央漂去。
泽水城的人都会水此事不假,只是在这河边又怎会有事,可那女子不仅莫名掉进了河里,还逐渐有溺水之态。过路的一对兄弟见情况不妙,当即有一人便跳下水去搭救。
兄弟二人皆是水里生养的,自小水性就好,却没想兄弟一人下去了,半天没救出来人不说还挣扎起来,双手乱挥,失去平衡,喊叫声时断时续。
站在河边的另一人急切不已,最终也跳了下去,却没想到他和前面两人一样,慢慢的沉下了水中。
至此再没人敢跳下去,他们三个人也一个都没上来,纷纷溺死在河中。
那小二讲完,神情还带着收不住的神秘,眼睛咕噜噜的转,却见沉默二人并未被吓到,甚至是凛暮,正无趣的摆弄沉默脑后黑纱的带子,沉默推他一下,他便松开手,沉默不推,他又把手伸了过去。多次尝试,沉默也就放弃,随他去了。
待小二意犹未尽的离开后,沉默先开了口。
“溺水有没有可能是人为?”
凛暮并不看他,也不知听没听到,只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沉默脑后的带子,指尖偶尔碰触到沉默耳尖,另沉默不适的缩了缩脖子。
见此凛暮轻笑:“众目睽睽之下,可行性很小。”
沉默沉思:“听小二的描述,那溺水的现象十分诡异。”
凛暮问:“你可信是河神?”
沉默摇头,“不信。”
凛暮闻言,倒是有些诧异了,他使劲拽了拽沉默脑后的黑纱飘带,说道:“你是个算子,窥伺天机,却不信鬼神之说?”
沉默脑袋跟着后仰,忍不住抬手握住凛暮的手指。
“若真有鬼神,又岂会有这么多枉死之人?就算有,也不会轻易现于人前吧。”
凛暮勾勾唇,看着沉默握住他的手道:“神鬼无情。”说着抽回手又去揪凛暮脑后的带子。
沉默咬牙:“凛暮。”
“嗯?”凛暮手撑脸颊百无聊赖,也不知到底有没有认真听沉默说话。
一片沉默,再沉默。沉默突然站起,凛暮没想到他突然站起,手指没来得及收力,那黑纱便被凛暮从沉默眼前拽了下来挂在脖颈上,顺势勒的沉默一个踉跄后勉强站稳没有摔倒。
沉默抬头,黑纱褪下,便露出了一双因为些许愤怒而越加明亮的黑眸。
这大概是沉默十几年来,情绪最激烈的时刻。
他站起来后又不知该拿凛暮怎么办,直勾勾的盯着凛暮半响,最后瞪了一眼,又蓦地坐了回去。
凛暮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随后扶桌低笑起来。
在凛暮笑声中,沉默的脸颊从脖颈开始,点点红晕涌了上去,最后像个刻意在风中保持镇定的绯红小花。
自从遇到了凛暮,那些自他有记忆以来便不曾感受过的各种情绪都渐渐生动起来。
他不知道这样是好还是不好,甚至不知道这样正不正确、是否正常,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他至少现在不讨厌这样。
凛暮终于停了笑声,看着面无表情死死瞪着他的沉默,一手撑着脸颊,一手伸到沉默面前。
“就那么气?想打我啊?来,给你打一下?”
看着面前摊开的手掌,手掌很大,五指修长,骨节却纤细不显粗硬,沉默心中鼓动,毫不客气拍了上去。
一声脆响,“啪”的一声,凛暮的掌心可见的红了起来,沉默用的力道并不小。
凛暮仍旧是那般慵懒的样子,手掌依旧摊开伸在沉默面前,似乎并不怕痛。
“来,再打一下?”
“啪!”沉默伸手又是一下,只不过力道比上次小了许多。
“不过瘾?”
“啪!”
“还想打吗?”
“啪!”
凛暮唇边笑意毫不掩饰,眸中情绪也真切起来。
沉默每打一下,自己的掌心也跟着阵阵酥麻,最后手垂落在一边,指尖蜷缩,觉得掌心炙热难耐。
凛暮见他许久不打,这才收回手来,“你就这么听我的话吗?”
沉默听了一愣,一时间只觉得掌心的酥麻似乎顺着手掌一路蔓延,席遍全身,另一种类似愤怒般控制不住的情绪充斥脑海,他猛地伸出双手抓过凛暮被他拍的通红的手掌,一张嘴便咬了下去。
第一口没找对地方,正对着掌心咬空了,跟啃猪脚一样换了个方向,冲着虎口咬了下去。
边咬边抬眼看向凛暮,可凛暮依旧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沉默慢慢加重了力道,凛暮还是不动也不见挣扎,侧头看着沉默,神色甚至带了几分对小动物般的纵容。
沉默用的力道可不小,虽不见血,但齿痕肯定不浅,因他一直张嘴咬着凛暮的虎口,嘴巴张着,口水渐渐收不住了,顺着嘴巴往下滑,最后滴在凛暮手背。
他猛然惊觉,立刻松开了嘴,一擦下巴,低头看去。
凛暮虎口处一圈深深的齿痕,齿痕深处已经微微渗透了丝丝血痕,上面更是湿乎乎一片,那水渍让他面颊更加烧红,随即扔开了手中温热的手掌。
凛暮收回手,掏出手帕来慢条斯理的擦着手指、虎口,并未说话。
沉默身体有些僵硬,不知为何生出一种名为愧疚的情绪来,整个人莫名有些惶惶。
凛暮大发慈悲放过了沉默,并未追究,而是主动换了话题。
“此案你打算如何?”
沉默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思绪很快沉浸到案情里,道,“先去那条河看看,如今五具尸体手掌皆已经没有了皮肤,我无法卜卦。”
凛暮并不惊讶,只问他:“你只会摸掌问卦吗?”
沉默抬头不解的看向凛暮,“已死之人生气全无,不能言语不知所求,除了摸掌问卦,还能如何?”
凛暮扔下手中手帕,抬头看着沉默的视线充满探究:“你很奇怪,你似乎先天便可以窥探天机,却又对自己的能力一知半解,就像是……一个不会走路的孩子先学会了跑。”
沉默反问:“你似乎十分了解卜卦之说……比我还要了解。”
一句疑问到最后成为了笃定。
凛暮笑而不答,半响才说,“你以后就知道了……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沉默早已习惯凛暮藏着掖着的说话方式,并不多问,二人离开了客栈前往出事的河边。
第17章
来到河边,见那河与其他河流并未有多不同,河很宽,四面八方延伸开去,沟通四处,河水却并不湍急。
这条河养育了泽水城上上下下数代人,却也没有个名字。
沉默望着水面,蹲在河边伸手拨弄了几下河水,入手清凉,久了便有些刺骨,四月的河水并不温暖。
半响,他站起来,直直往河里走去。
河水渐渐没了脚面,淹没袍角,膝盖,到腰,至此,沉默方停下脚步,静静站了许久,刺骨的河水浸透他的衣衫,霸道的寒意仿佛直逼他的骨缝,他闭上了眼睛,耳边只有缓慢的水声,轻微的风声,和不远处树木飒飒的声音。
他的意识仿佛进了一个怪圈,沉沦在这风声水声之中,难以自拔。
他突然感到呼吸困难起来,眼耳鼻口仿佛被水填满一般难耐,他猛地睁开眼睛,却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深陷河水之中,头顶阳光从水面折射下来,遥远的水面波光粼粼。
他是何时沉到了这水中的?
沉默开始挣扎,试图挥动四肢游上去,却发现四肢十分沉重,他扭头,隔着氤氲晃动的河水看到他的四肢皆被四具破碎可怖的抱着,那尸体破烂不堪,抱着沉默的力气却极大,正是沉默曾在执法堂冰室看到的其中四局尸首的模样,四分五裂后又缝合的尸体,他们正对着沉默裂开嘴微笑,边笑边从嘴里往外吐着鲜血和内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