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先的一名男子开口道:“几位大人想来是要去泽水城的吧?”
凛暮颔首,信口胡诌:“正是,路过此地,想借宿一晚。”
那青年一听一脸果然如此的神情,“我们槐树村挨着泽水城而居,时常有外地人或是往来商旅来此借住,几位大人请随我来,想来是恰好我们今日都去赶集,水生那小子惊扰到了你们。”
这青年口里所说的水生,指的应该就是那抱着奶狗的小孩。
此时村落里的人回来了,很快便热闹起来,渐渐的崔烟袅袅,家家户户已经开始生火做饭。
那青壮年带沉默几人去了一处院落,院内有几间瓦房,虽然空荡简陋,却也整洁。
闻璞拿出一粒碎银子递给那人,那村民并不矫情,爽快接下,道:“我家就住在不远处,几位远道而来想来饿坏了吧?若不嫌弃,内人做的吃食还算尚可,不如一会儿端过来些给几位填下肚子?”
凛暮点头,“亦可。”
那青年人便不再多说,离开了。
晚间几人草草吃了一顿,便各自进了房间休息。
沉默自那天一个奇异的梦后,便很久不曾做梦,却没想到今日,在这槐树村里,又做了梦。
梦里浓郁的槐花香一阵一阵的飘了过来,四周雾气蒙蒙,可见度十分低。
前方隐约传来孩童的欢声笑语,但隔着浓雾,又什么都看不到。
沉默在原地踌躇片刻,便抬步往前走,一直走一直走,仿佛走了很远,又仿佛一直在原地未动,那欢笑声似乎尽在眼前,却又在下一刻远在天外。
沉默像是着了魔一般,仍旧一步一步的往前走,越走越快,渐渐只是走路的速度已经满足不了他,他内心似乎很焦躁,很急切。
快点,再快点!
马上就能见到了!
马上就能见到了!
可他要见谁?
突然浓雾如水般散去,沉默力竭跌坐在地,终于看清了前方。
可前方并无孩童嘻戏,只有一个衣袍肮脏的小孩子背对着他,轻声的,一遍又一遍的不断重复着。
“你为什么不来……”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我在等你呀……”
“你在哪里……”
“我好痛……我不想死……”
突然那小孩子仿佛是察觉到了背后有人看他,慢慢的回过头来……
一声接着一声的哼唧在耳边响起,沉默睁开眼睛,被眼前放大的狗脸吓了一跳,立刻伸手挥开,只见一个毛茸茸的棕色团子被他挥可滚了几圈才又爬起来哼唧,沉默看着眼前叫嚣不断的小奶狗愣神,这狗怎么跑他这里来了?
他揉了揉脑袋,隐约觉得他似乎做了个梦,梦见什么,却已经不记得了。
三人早早起来,便赶去了泽水城。
泽水城靠水而建,依水而生,算是去往附近几座小城的必经之地,因此往来商旅多在此落脚,又因此地水产丰富,因此美食众多,也吸引了不少饕客。
凛暮:“直接去当地执法堂,报名身份自有当地官员安排,你可有什么信物?”
三人一同进了城门,因三人皆是相貌俊俏的青年、少年,便时常有女眷悄悄路过后捂着嘴角偷笑,而闻璞为人冰冷看似不好接近,沉默又年少看着稚气,便是凛暮最招人眼球。
沉默侧首看了眼旁边一名盯着凛暮脸颊绯红的少女后收回视线,说道:“有一令牌。”
凛暮点头,“那便好。”
执法堂并不难找,似乎上面早有人吩咐,此时正有几人站在门口等候。
为首之人蓄着山羊胡子,大约四十岁上下,一身执法堂特有的黑袍,浓眉大眼,眉间沟壑颇深,似是愁绪缠身,眼神却很犀利,见到沉默几人到来,立刻躬身行礼,神情不卑不吭:“下官恭迎几位大人,敢问大人可有通关文牒?”
沉默一手探入腰间,掏出令牌递给那人。
那人接过令牌,立刻神色大变的跪了下去,高举令牌喊道:“拜见帝君!”
一旁闻璞见此令牌也立刻单膝跪地,“拜见帝君。”
只有凛暮仍旧笑意盈盈的站在那里,懒散的拿过令牌扔回沉默怀里,“见黑令者如见帝君,帝君给了你好大的权利啊。”这么说着他却一点不怕。
沉默闻言稍稍抿唇,将令牌塞回腰间,面上神色不显,只是侧头看着仍旧闲散站在身边的凛暮,似乎在说你为什么不用下跪?
凛暮扶了扶额头,突然做出一副虚弱的模样:“我身体不好,帝君特赐御前不跪。”哪有自己跪自己的道理?
山羊胡子头快低的埋到肚子里,心思却百转千回,朝堂皆知战天国唯一能够御前不跪之人,便只有掌天下千机的千机殿殿主了。
不想此次来人不只有当今国师,还跟了另一尊大佛。
沉默抬手扶他:“起来吧。”他并不十分喜欢这些弯腰下跪的礼仪,但身在此处,不得已而为之。
山羊胡子利落起身,道:“几位大人,一路奔波,还请先随下官回堂内歇息片刻,待午时下官为几位大人备下些许吃食,好生招待一番。”
听到吃食,沉默立刻欣然接受,一夜过去,他便又饥肠辘辘。
泽水城的执法堂规模并不如九重的执法堂,当然,九重执法堂为总堂,自是其他地方不可比拟的,但此处也不算寒酸。
山羊胡子名为常厉,是此处执法堂的堂主。
三人分别有一间卧房,此时便都回了各自卧房。
午时用过午膳,沉默便叫来常厉,问他案情进展如何。
常厉眉头紧锁,“倒是寻回了几具尸体,但……”
说到此,常厉停住了。
沉默见他犹豫,问道:“怎么?有何不妥?”
常厉踌躇片刻,还是说道:“回大人,寻回的几具尸体皆十分狰狞、损毁严重……”
沉默皱眉,打断他:“带我们去看看那几具尸体。”
常厉仍旧犹豫,这新任国师年纪太小,万一因几具尸体受到惊吓怪罪于他,便有些得不偿失。
沉默又怎会想到这些官员肚子里的弯弯绕绕,只又催促了一遍,那官员还是踌躇万分。
直到凛暮开口,轻飘飘的一句:“前头带路。”
却让常厉浑身一震,只觉脊背阴寒,有种被冷血动物盯上的错觉,立刻起身为沉默几人带路。
因为案件匪夷所思,至今毫无头绪,那寻回来的几具尸体并未通知其家属,而是纷纷置于执法堂地下冰室,那里温度极低,可保证尸身短时间内不腐,况且说是寻回也有些不妥。
地下昏暗,只有两边挂着几处烛火,顺着台阶而下,越往下气温越低,直到冰室外面,呼出的气体已经能够形成白雾。
直到进了冰室,沉默才明白常厉为何百般犹豫。
寻回的几具尸体的确十分可怖,正确的来说,他们已经不能被称为尸体,而是尸块,没错,就是零散的尸块。
而尸块之间隐约又有粗线相连,像是有个人先将每一具尸体都四分五裂之后又用线粗糙的缝了起来,一些内脏被粗鲁的塞进了尸块之间。
比起娄析和景伯中体面的尸体,以及帝君巡城时看到的那些滚满泥土的尸体,这是沉默第一次直面如此血腥恶心的画面,一时竟有些怔愣,随即一阵强烈的呕吐感上涌,让他失态的紧紧捂住了嘴巴。
哪怕是已经见过几次的常厉,也还是十分不适,此时正紧抿嘴唇忍住喉咙中翻涌的呕吐感。
而凛暮和闻璞却都面色如常,闻璞仍旧冰封着一张脸站在一旁,凛暮却已经凑近去观察了起来。
沉默死死的捂着嘴,哪怕是冰室,也有阵阵血腥伴随着恶心的味道钻进鼻腔。他紧紧闭了闭眼睛,眼睛因过渡用力而有些泛红并挤出了几滴泪水在眼角。
凛暮见他这样,依旧笑的随性慵懒:“你若感到不适,大可先出去待着。”
沉默缓缓放下手,抿紧嘴唇摇头,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随后抬步向尸体走了过去,来到凛暮身旁,弯腰凑近了去观察。
凛暮见他眼角通红一片,轻笑出声,“逞强。”
强挨过初时的不适,此时凑近了看虽仍旧犯恶,但尚且还在沉默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只见这几具尸体的分割并不规律,尸块边缘也不整齐,想来分割工具钝涩,这些尸块边缘都像是一次不行多次切割才断裂开来的,随后又按照身体大致的样子摆放缝合在了一起,但常有摆放错误的地方,也那么粗糙的缝了起来,看起来十分怪异。
沉默一具具看了下来,嘴唇微动,像在计算着什么。
随后他直起腰,第一眼就看到了正目不转睛看着他的凛暮,他一愣,突然有些别扭了起来,这感觉十分奇异,让他措手不及。
凛暮倒不知他心中何想,只是问道:“怎么样?有何发现?”
沉默收回视线,重新看着那些尸体道:“并不完整……这些尸体并不完整,他们都……缺了一些地方。”
说着他指着一具男尸道:“这具手臂少了一块。”
又指着另一具女尸说:“这具的左腿少了一块,右腿四块,左腿只有三块,长度明显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