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算是开得早的。不知是什么魔力和缘分,从大概两三年前开始,这地方成了整个晋市的同志最爱来的地儿。
阮齐请了两个常驻的钢琴手,演奏水平都颇过得去。而来这里演出的乐队大多是还没成什么气候的地下乐团,纯粹是出于对音乐的热爱,每每流连于各种舞台。他们的音乐谈不上多么成熟大气,可炒气氛一流。
倾城不给出场费,乐团也不付场地费,彼此算合作。
阮美东心思转得快,没定性,最近迷那种还没出道的带颓废气质的地下乐手,听说今晚有演出,就拜托小叔叔放行,混进来“见见世面”。
为了掩饰年龄,她戴着紫色的大波浪假发,化了浓妆。看着像是堕落的大学生出来买醉。
玩归玩,她对于能否有所斩获没抱多大期望,演出开始,舞台下方的男人女人随着嘈杂的音乐涌动,尖叫声此起彼伏,她依旧优哉游哉坐在吧台喝东西,微醺时转头,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吉他手。
是个女人。长发,很瘦。不知是不是醉眼朦胧时的错觉,吉他手似乎也察觉到了人群中分外安静的她,与她有短暂的视线接触。
美东朝她举了举杯子,对方别开了脸,她咬着红唇继续看表演。说实在的这种音乐她听了就头疼。她对乐手的迷恋算是叶公好龙的一种。
中场休息时,吉他手居然过来了。
“Hi。”阮美东巧笑起来,心想老娘还是很有魅力的嘛。
吉他手朝她伸出手:“Joyce。”
她毫不犹豫握上去,信口开河:“Han meime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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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菜很辣,林未眠吃得很慢,鼻尖上仍然渗出小小的汗珠。
米饭很有特色。是五种颜色的。
顾婕笑盈盈地:“今天立夏,所以特意准备的五色饭,还剩挺多,中午给你们带便当到学校吃。”
林未眠手里喝汤的勺子哐啷掉了。
桌上两个人朝她望过来。
“今天立夏?”她复述了一遍。
“对啊,今晚八点哟。”顾婕温柔解释。她这句话说着说着语调就不对了,只因林未眠脸色剧变,“怎么了,小眠?”
林未眠将勺子捡起来擦过再摆放好,脸上一个艰难的微笑,“太好吃了,一不小心就吃撑了,有点难受。”
“那待会儿让佳期带你出去散散步。”顾婕不以为意。
她摇头,“不,不必了。”
还散步。
她瑟瑟发抖地抱膝坐在床上。脑袋埋在膝间。
夏天,她是多么热爱夏天。然而……
房门忽然响起来,她猛地往后一靠,头撞了一下,喊疼时又咬到舌头。
因此去开门时含着眼泪。倒一改奶凶奶凶的本色,显得有些楚楚可怜。
谢佳期低头看着她,“出去走走。”
“不去。”林未眠答得飞快。啪嚓一声,她的手腕被对方扣住。
她一边剥她的手一边咕哝:“谢佳期你别碰我。”
顾婕戴着眼镜,拍拍桌上一个保温盒,含笑说:“辛苦你们两个走一趟,帮我把这个送给映月公园的张伯伯。”
张伯先前是谢佳期爷爷的专职司机。到了她爸这一代,他老了,退了休,也闲不住,在映月公园找了个卖鱼食的差使消遣着。
谢佳期拿过那个盒子,问:“妈妈有什么需要我们带的么?”
“没有没有。别回来太晚,注意安全。”顾婕双手合十。
林未眠就这么被半拐着出了门,眼神有些失焦。
她不闹了,谢佳期倒奇怪了,从电梯壁上镶嵌的镜子里去看她。
——像个破布娃娃。
不知哪条吐槽天雷狗血小说里形容女主角的微博有这么一句。
很符合眼下林未眠的形象。
“怎么了?”
林未眠在镜子里和她对视,打起精神瞪她,“要你管。”
谢佳期挑挑嘴角,在电梯门开后等她先出去,随即提着食盒子跟在后边。
“这边。”看她往公园完全相反的方向去,谢佳期扶额叫住她。
林未眠机械转身,脸颊两抹绯红,“我是故意试试你认不认识路!”
“嗯。”谢佳期点头。
映月公园晚间散步的人可谓络绎不绝,拖家带口的煞是热闹。
张伯所待的钓具店在映月湖边上,得走到公园中央。
林未眠与谢佳期隔着一臂的距离,木然走在旁边。看到灯火通明的钓具店时,她靠湖边一棵杨树站定了,“你去,我在这等你。”
谢佳期懂她为什么这样。老张也认识她,见了她的面爱说,“小眠以后给我们家做孙媳妇。”因此点了点头,“别乱走。”
“我又不是小孩!”瑟瑟靠着杨树的人立刻反驳。
佳期提着食盒子走到钓具店,告诉张伯里边是几样立夏时节的点心,才互相寒暄了几句,耳后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呼,随即是扑通落水的声音。散步的人们纷纷往湖边聚集。
张伯咂了咂嘴,“敢是喂鱼喂得不过瘾,自己跳下去当鱼食儿了。我开船去看看。哎,小佳期……”
谢佳期往来时的方向奔过去,果然杨树下已经没了林未眠的影子。
她对着周遭的黑暗喊了两声她的名字。
全然没有回应。
手机也是“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系统将通过短信提醒对方……”
又是扑通一声。
这次是较为优美的入水,溅起的水花幅度很小。
围观的群众甲问观众乙:“今天这儿是有跳水比赛吗。”
救生艇出动时,长发的姑娘已经拖着另外一个小女生浮上来了。
谢佳期将昏迷过去的女生平放在湖心亭的小毯子上,摇了几摇没反应,忽然生气,在她湿漉漉的脸颊拍了拍。
还是没反应。眉睫在惨白的脸上衬得越发黝黑。
“呛水了。”老张说。
谢佳期双手交叠在她胸口往下压,“林未眠,醒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写正经文真刺激啊_(:з」∠)_
也许我对正经文有什么误解吧~
第5章
嗓子疼得冒烟,还在咳嗽,头顶的灯亮得有些晃眼。
入眼是谢佳期的脸。这个面瘫是不会有太多表情的。不过她的长发怎么也打湿了,前面几缕湿哒哒地黏在脸侧。勾得她心痒痒想去替她拂开。
随即一张长满皱纹的脸探了过来,“嗨呀,醒了,可把小佳期给急坏了……”
林未眠认出来那是张伯,随即眼珠子一溜,溜到谢佳期脸上。没看出来面瘫哪里着急。当她撑着地面试图起身时周身一轻,再回过神来,人已经到了谢佳期的背上。好了,谢佳期又要出风头了。不用说刚刚自己落水后,是她入水打捞,捞上来还负责抢救和背回家,一条龙服务,非常周到妥帖了。
“我们回去了。”谢佳期和老张先生点了点头。
对于突然遭到人肉运输这一点,林未眠是拒绝的,想要说话,总觉得眼皮沉沉的,浑身没有力气。开个口都艰难。
走了两步还挺舒服,林未眠就改变主意了——上都上来了,先让她背一会儿,也算剥削谢佳期。开心。
一路上她两只手撑开眼皮,保持警惕。谢佳期头发的香味钻进鼻子,呛人得很。迎面而来的人虽然都对她们施加了好奇的目光,可毕竟都是——人。脚踏实地,身畔有影子,活生生的人。
没有夹杂什么奇怪的、飘在半空中、像无脸男一样移动的灵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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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她以往三年的经验,一整个夏天她都会看到层出不穷的鬼魂,能听到他们彼此交谈的声音。
最初发现自己见鬼了是在晋市第一人民医院住院部开满鲜花的廊檐下,老妈推她下楼透气,随即托辞去买水,实际上是躲在转角哭鼻子。
她坐在轮椅上看见两个没有脚的灵体在谈论医院里的八卦。
她惊恐脸瞪着那两个鬼的时候,两个蠢萌鬼也是一蹦三尺高,满脸大写的卧槽,“你能看见我们?”
林未眠瑟瑟发抖,迟疑了会儿才说:“hi。”
其中一只鬼抱着脑袋尖叫着跑得很远很远,仿佛她才是诡异的那一方。
剩下那只鬼过来跟她打了个招呼:“你好啊小妹妹。”
林未眠当时脖子上还戴着固定颈椎的支架,点头未果,就挥了挥手,“你好。”
女人笑容可掬地在她轮椅旁边蹲下:“我想再入轮回的,可是还有个心愿未了,所以耽搁在这里,你看起来是个很有善心的人,你能不能帮我实现呀。”
她仔细打量对方,当时她想,这鬼去世的时候想必年纪不很大,看着容貌也就三十来岁的样子,是个穿着白色病号服的女人,留着精神的短发,眉眼很清爽,眼尾轻微上挑,也许是传说中的丹凤眼。不论外表怎么样,那是一个有智慧的鬼,比起先咋咋呼呼离开的那个要淡定得多。
“什么心愿?”林未眠问。
云筱过来时脸上还有泪痕,表情从忧伤慢慢转为惊惧,问她刚刚在和谁说话。
林未眠揉了揉鼻子,“我想吃酸辣粉。”
云筱表示不行。医生明令禁止辛辣刺激和生冷饮食。
但是林未眠说:“我只闻闻那个味儿。医院的饭菜一点味道都没有,我都快吃吐了。求你了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