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证据吗?”
季屿一窒。
“他们的户口都在偏僻的山坳里,那种穷乡地壤的地方户口管理最是混乱,就算这孩子是被拐的,只要进了她的户口本,那就是她的孩子。”
老父亲伸手揉了揉季屿的脑袋,“我们这种小老百姓很难帮到这样的孩子,所以啊,只能看好自己的孩子。”
“你现在这样,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没看好……”
季屿心下一颤:“您在说什么?是我自己从床上摔下来的,跟您没关系。”
老父亲摇了摇头,背着手牵着狗往外走。
季屿怔愣片刻后跟了上去。
他知道自己的性格行为和原身有很大差别,他也没想演,因为要他演他都演不来,他就不是原身那种性格的人,所以被原身父亲发现端倪实在太过正常。
但是看着原身的父亲因为自己的出现而伤神,季屿心里也不好过。
他忽然想——
为什么要安排他穿越呢?
原主那么优秀、那么好的人,为什么要被自己取代?
夜晚,季屿盘膝坐在床上,仰头望着窗外高悬的月亮。
小男孩含着泪的眼睛不停在脑中徘徊,除此之外,老父亲的那句“看好自己的孩子”也不时跃上脑海。
五指穿进凌乱的发间,季屿烦闷地闭上眼。
不堪又混乱的过去被他压进心底,想强行忘记,可他又怎么能彻底忘掉?那是他过了十九年的人生,是他一天一天亲身经历的日子,还有那个他怀胎五月亲自生下的孩子,怎么能忘得掉?
大概是现在的生活太过美好,又大概是换了个健康的身体和良好的环境,因此季屿的心态和情绪都稳定且积极,此时再回过头去看曾经的自己,季屿竟然有些恍惚。
甚至他自己都觉得奇怪——
为什么那时候的自己不能换个活法?为什么非要钻牛角尖?拿着贺宙给的钱换个城市重新开始,难道不比执着地纠缠要好吗?
他那时候,到底为什么那么魔怔呢?
到底为什么呢?
越想,季屿越觉得那时的自己糟糕透顶。
他毁了自己的人生不说,还害了一条无辜的小生命,没有父母的孩子如何能在世界立足?小宇宙会被收进福利院吗?季远生会不会出手救一救他的外孙?谢雨星会不会良心发现对小宇宙好一点?
他那时候到底在想什么?
为什么不想一想小宇宙?
啊,对,他想起来了,那时候的他……对小宇宙是迁怒的,又愧疚,又抱怨,完全不像小宇宙的母亲,反倒像一个崩溃的神经质病人。
太糟糕了。
他是那么的糟糕。
“吱嘎”一声轻响,门打开了一条缝。
忧心儿子的老父亲半夜起床,想悄么声地看儿子一眼,结果没想到儿子根本没睡,他愣了下,道:“嗯?怎么还坐着呢?这个点了还不睡?小季同学你这作息不对啊。”
“我、我……”季屿喉咙动了动,声音就在嗓子眼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他低着头,神情在夜晚的遮掩下无法看清。
“在想什么呢?高考吗?唉没事儿。”
老父亲走进房间,在季屿身旁坐下,“你才几岁?还年轻着呢,明年再考一次就行了,不用放在心上,啊。”
季屿低垂着头,轻声道:“不是这个,是、是……”
“那是什么?有什么尽管说,跟你爸还吞吞吐吐的这么见外。”
宽厚的大掌覆上季屿的肩膀,老父亲盘起腿,一副要和季屿夜话一场的模样,“有什么都尽管说,青春期的小烦恼啊、喜欢哪个小女生啊,都尽管告诉你爸,毕竟你爸有多开明你又不是不知道,什么都能说,别憋着,啊。”
季屿抿了抿唇:“叔叔……”
“叔叔?”
老父亲倒吸一口凉气,“之前一直不喊我爸、老是您啊您的也就算了,怎么这会还喊起叔叔来了?小子,你可是我亲生的!”
季屿没有解释,而是低着头自顾自道:“叔叔,我,我做了很糟糕很糟糕的事情。”
他暗暗攥紧拳,顿了顿,又补道,“而且,还不止一件。”
第127章 当原主穿成季屿(三)
“有多糟糕?”老父亲仰起头, 望向窗外的月亮。
他的声音又轻又自然, 那么镇定, 又那么风轻云淡,好像不管季屿说出什么话, 都没有任何关系。
纠结的心像是被一只手轻柔地抚了抚,刚才的焦躁瞬间消散,整个人变得平静下来。
季屿抿唇, 犹豫着没有吭声。
说吗?该说吗?
说出来之后要怎么处理呢?
“很难说出口吗?”
季屿垂眸, 回道:“有点难。”
“那么你说的糟糕事违背法律吗?”
季屿摇摇头:“没有。”
“违背道德吗?”
季屿想了想,迟疑地摇了摇头:“我、我也不知道。”
自杀不违法,也不违反道德, 但是他留下了一个毫无生存能力的七个月大的婴儿
灵魂穿越没有法律可依,也没有道德束缚, 但是受益的是他,他占有了别人的美好人生。
“那么, 想跟我说说吗?”
季屿眨了眨眼, 没有吭声。
想的,心下埋着那么多秘密的感觉并不好受,他总在午夜梦到过去, 梦到那个嘤嘤啼哭的小婴儿,梦到谢雨星背着自己把自己的体检报告拍给别人……
醒着的时候又总想着自己抢了别人的东西, 他所感受到的一切美好都该是原身的, 而不是他的。
“我想说的, 但是……”嘴唇动了动, 终是闭上。
“说不出口,是吗?”
季屿低下头:“是。”
“那你觉得用写信的方式告诉我会不会好一点?”老父亲侧头,窗外的月光柔和地照在他的脸上,令他的神色看起来温柔无比。
不等季屿吭声,他便下了床,熟门熟路地打开藏在衣柜最底下的保险柜,然后从里面拿出一本厚厚的牛皮本,递到季屿面前。
季屿接过:“这是什么?”
老父亲笑着揉了揉季屿的脑袋,道:“这个也忘记了吗?是我们父子俩的对话本啊,有什么当面说不出口的话,就写在这里面,然后把本子交给对方,对方再把回复写在上面,从头到尾都在本子里沟通,见面的时候一字不提。”
说完又轻叹一声,“这本本子很久没用过了,竟然还有点儿想念。”
季屿抱紧本子,用力点头:“好,我现在就写。”说着就要下床开灯。
老父亲赶忙抓住季屿的肩膀:“不用急,先睡觉吧,现在太晚了,医生也说了你得静养,尤其脑子受伤就更不要想东想西,会影响恢复。”
“可我想写。”季屿抬眸,眼里毫无困意。
“我想现在就写。”他固执地又说了一遍。
见季屿倾诉欲强烈,老父亲拦了一下没拦住,也不再拦第二次:“那我这个老年人就先去睡了,你自己注意点时间,明天早上别那么早起了,睡个懒觉吧。”
“好,我知道。”
刚走出门口,老父亲又折了回来:“对了,为什么喊我‘叔叔’这件事我特别在意,你一定要在本子里写出来,否则我明晚就得睡不着了。”
季屿认真点头,保证道:“我会写的。”
“那行,爸爸先去睡咯。”
说罢,老父亲离开,房间又剩下季屿一个。
周遭重新变得宁静,这回季屿没有再胡思乱想,而是走到书桌前打开灯,目光专注又虔诚地看着眼前这本牛皮本,好似它并不只是一本本子,而是一瓶能救命的灵丹妙药。
牛皮本似乎有些年头了,外皮的边角微翘,颜色也因为氧化而深了许多,但打开内页,里面的纸张平整干净,保存得非常完好。
第一页上,是用水彩笔写的字。
字体又大又散,像是一年级小朋友的涂鸦,写着——
【爸爸,我昨天晚上梦见妈妈啦,我有tōutōu哭,但是早上piàn爸爸说没有哭。】
下面是一行钢笔字,字迹流畅潇洒——
【笨蛋儿子!你爸爸我早就看出来啦!偶尔哭一次没关系,你还是爸爸心里的小男子汉,但是一直哭就不可以啦!还有,你的字太丑了,爸爸决定带你去上书法课。】
【我不要。】
【那爸爸明天再问一遍。】
季屿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他把手抵在唇边,又轻轻把本子往后翻,一张张,一页页,明显属于小孩子的那个笔记渐渐成熟,从水彩笔换成了铅笔,再从铅笔换成了黑笔,字体也从松垮垮的超大号字体,变成能看得清但还是挺丑的狗爬字。
季屿不禁想,这个书法课大概一直没能上成吧。
不知不觉间,心变得又软又柔,眼睛也跟进了沙子似的,一边弯着笑,一边眼泪不停地掉。
里面的每个对话都充满着家庭的温馨,季屿能看得出来,虽然原身很小的时候就没有了妈妈,但他的爸爸却把全部的爱给了他。
他尊重他的儿子,又支持他的儿子。
不过分宠溺,也不严肃紧逼,保持着一个恰恰好的度,安抚儿子偶尔的小难过,又肯定儿子的勤奋和认真,文字幽默,无声地拉近着父子之间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