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曾经收到的善意太少,因此来到这个世界后他无时无刻不在动容,为慈祥老父亲的一句“小季同学”动容,为金毛点点摇尾巴的样子动容,甚至每天升起的朝阳,都令他对这个世界的爱更深了一分。
而原身,更是令他在动容的同时,产生了憧憬和向往。
那该是多么好的一个人。
如果可以认识的话,就好了。
季屿常常想,原身也许就在他身边。
因为原生虽然在休克后摔到床下,导致颅脑损伤,但好在抢救及时,并没有生命危险,所以自己的出现,说到底就是蛮横又不讲理地窃取了他人的人生。
原身会不会就在旁边看着自己呢?
他又会不会穿到别人身上?
“嘿,发什么呆呢?”
老父亲伸手在季屿眼前晃了晃,“回神咯!”
季屿一怔,从思绪中回神,不好意思道:“您刚说什么了吗?”
“我说——”
老父亲在旁边坐下,“要不要一块儿出去溜你弟,我吃个早饭它在我脚边拱半天了,撒娇撒得可欢。”
季屿反应过来,笑着点头:“好啊。”
老父亲松了口气:“那快来吧,别坐着了。”
季屿颔首,把手中的笔放下。
两人一块儿下楼,金毛点点就趴在楼梯口的毛绒垫子上,见他们下来立刻吐舌头摇尾巴,看着高兴得很。
“点点。”季屿走过去摸了摸金毛的脑袋。
这条金毛已经十岁,是一条脸上发白的老狗,比不得小狗的精力旺盛,但依旧爱撒娇,才摸了两下喉咙里就呜噜呜噜的,尾巴都快飞起来。
“真乖。”季屿弯起眼。
老父亲从柜子里拿出牵引和嘴套给金毛戴上:“老点走咯,我们出门!”
“汪!”
一出门,老父亲就把牵引绳交到了季屿手里。
点点很乖,就贴在季屿的身边走,时不时地闻闻他,嗅嗅他,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也总是看他,对他的关注全然超过了出门溜达。
季屿看到了点点的反应,但没说什么,只是更温柔地摸摸它的脑袋。
“乖点怎么总嗅哥哥?”
季屿笑道:“应该是我住院这么多天身上沾到味了,对它来说陌生了吧。”
说完他看向前方,“那边怎么那么多人?这是……商场开业吗?”又是条幅又是气球的,看起来热闹得很。
“是商场有活动,看那儿。”
老父亲手一指,“新地铁直接修到了商场大门口,交通方便了人就全来了,商场当然得趁这个机会多搞活动,把人气转成效益。”
季屿点点头。
“要去看看吗?”
季屿:“那点点怎么办?”
老父亲乐了:“当然是遛完点点过去啊,反正离得近,回去了再过来也不费事。”
季屿正要点头,目光忽地一顿。
他看到一个大概三四岁的小男孩拿着花,正目光怯怯地看着他,见他看过去后小孩舔了舔唇,像是做了某种决定似的埋头冲了过来。
季屿:“……”什么情况?
就在他愣神的功夫,小孩已经冲到了眼前,大概是因为有狗在,所以他没敢靠太近。
只见他举起手里的花束,脆生生地喊:“哥哥买束花吧!”
季屿怔住,去看旁边的老父亲,却见老父亲双手环胸,一副看戏模样。
“哥哥买朵花吧!”小孩还在喊。
季屿摆了摆手:“我不买花,而且身上也没钱。”
小男孩一听:“可以用手机的!”
说着麻利地把脖子上挂着的二维码照片拿了出来。
季屿:“……”
季屿无奈:“出来遛狗没带手机,而且叔叔和哥哥都不买花。”
“哥哥骗人!”
话音落下,小男孩就整个人扑了过来。
季屿下意识地伸手想拦,却被小孩机灵一躲,然后他腿上就多了个挂件——小孩双手双脚全缠在了他腿上。
“哥哥买朵花吧!”小男孩执着地喊着,非要季屿买束花才肯罢休。
季屿实在无法,他呼了下气,无措道:“那你的花多少钱?”
“十五块一朵!”
季屿看了眼小男孩手里的花束,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一束月季,却要十五,但这会他也顾不上贵不贵了,只想掏钱了事。
他拿出手机就要打开微信支付,旁边却忽地伸出一只手,按住了他的动作。
季屿:“?”
在一旁看了半天戏的老父亲冲不远处抬了抬下巴,示意季屿看过去:“你付了这一个,后面就会有无数个扑上来找你买花。”
季屿抬眸望去,果不其然,不远处站着几个和小男孩年纪差不多的孩子,或男或女,他们手里都抱着花,一双双大眼睛不停打量人群,眼里闪烁着不该属于这个年纪孩子的鸡贼和市侩。
季屿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他小的时候要什么家里都有,根本不用出门,离开季宅后又忙于生计,上完课就得给小学部的学生辅导作业来换取学费和生活费,除了睡觉,几乎没有喘息的时间,因此别提逛街逛商场了,人多的地方他都很少去,根本遇不到这种情况。
“那要怎么办?”他头痛道。
眼见到手的钱被男人一句话给说没了,小男孩闷声不吭地把季屿抱得更紧。
大眼睛漫上水雾,他可怜兮兮说:“哥哥求求你了,买束花吧。”
老父亲摇头。
老父亲叹气。
老父亲伸手捏住小男孩的后领:“报警呗,这你都想不出?正常人谁会舍得自家孩子出来抛头露脸当卖花小贩?而且你看看,这么多孩子,有组织有规模,这正常吗?”
一听去警察局,小男孩不光不跑,还把手脚收得更紧,好像生怕他们不把他拎去警察局似的。
季屿:“……”
他低下头,叹了声气:“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瓮声瓮气地说:“球球。”
“几岁了?”
“四岁半。”
才问了两个问题,一个肥胖的中年女人就从人群里笑呵呵地走了过来。
看到这个女人,小男孩直接把脸埋在季屿腿上,看都不敢看她。
女人自称是小男孩的母亲,说他们是山里出来的人,没文化没见识,这么多孩子这么多张嘴,都要吃饭,所以没办法只能让孩子出来卖卖花,挣点钱补贴家里。
边说女人抓着小男孩的胳膊往外拉,叱道:“这个哥哥不买就算了,抱着人大腿干嘛?给我过来!快点!”
又冲季屿笑,“哈哈哈小孩子不懂事,不好意思啊。”
说完不知掐了小孩哪儿,疼得小孩扭身挣扎,季屿看不过去,拍掉女人的手:“他根本不愿意跟你走,我们已经报警了,等警察来了再说吧。”
女人大叫:“报警?我是孩子的妈你报警有什么用?哎呀我命苦我孩子也命苦,卖点花赚点小钱你都要报警,还有没有王法啊——”
说着说着女人就哭喊上了,“还有你,天天吃那么多还不听我的话,我养你这么大容易吗我……”
季屿头皮都要炸了,一扭头却见老父亲牵着点点,一人一狗都非常淡定地看着他。
季屿:“……”
他求救似的看着老父亲,“这、这要怎么办?”
“等警察呗。”老父亲言简意赅。
季屿:“……那这个女的呢?”
“任她哭呗。”老父亲又道。
季屿:“……”
老父亲油盐不进的模样安定了季屿的心,他低头摸了摸小孩的脑袋,在女人胡搅蛮缠的哭喊中低声问:“她是你的妈妈吗?”
小男孩小幅度地摇摇头。
女人一看伸手要揪男孩的耳朵,季屿赶紧侧身避开。
“别动手动脚的,否则告你虐待儿童!”他吓唬道。
女人不再伸手,又坐在地上哭。
就在季屿心烦意乱的等待中,警车独有的响声从远处传来。
这期间广场边缘其他卖花的孩子全部消失,就剩下抱着他腿的这个。
见到警察,季屿终于松了口气。
但还没等他开口,就听警察对这个女人道:“又是你啊。”
季屿:“……”
警察摇了摇头,对季屿道:“这个女人确实是小男孩的妈妈,我们早查过户口了。”
说着他靠近季屿一些,小声道,“你们也不是第一个报警的,我知道你们的出发点是好的,但怎么说呢,这种一股脑生孩子,生完又养不起,只好带着孩子出来讨生活的人也不少见,唉……”
既然出了警,流程还是得走的。
几个人一块去了警局,做了笔录。既然小男孩确实是女人的孩子,那么季屿没办法,老父亲也没办法,只能把孩子交回到女人手上,在小男孩的哭声中离开。
走出警局时,季屿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眼——
女人跟警察又是鞠躬又是感谢,而站在他们中间的小男孩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自己,一双深黑色的眸子里充满着水光,悲哀又绝望。
季屿心下蓦地一恸,慌忙别开了眼。
他压着声对走在前方的老父亲道:“她真的不是人贩子吗?我总觉得那个孩子不是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