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都通过红外线监视器被傅秉英看在眼里,他懒得理,以为是粟正又一次夸大其词的娇气。他比粟正早整整一周达到这个监狱,身份是典狱长,但人身安全深受威胁。
他的副手,一个矮胖的男人,是监狱里老大许哥的走狗,许哥在监狱外有很坚实的势力,以至于公安费尽心思将他捉拿归案,也无法阻断他们组织走私、人口贩卖的生意。许哥的到来重新定义了整座监狱的阶级,原先的老大——洪哥,不得不沦为老二,他费心在监狱里建立起的秩序,被归顺许哥的小弟们破坏殆尽,双方矛盾一再激化,早先敌对的典狱长和洪哥有了共同的敌人和合作的理由。
恰逢公安邀请,名义邀请,实则是希望说服傅秉英,让他利用灰色手段使许哥结束在监狱中的指挥。
就是要杀掉许哥。
杀掉许哥很容易,不能确定的是杀了他之后监狱内外的秩序如何保持,公安给了傅秉英信心,告诉他只要能终结许哥的控制,他们就有把握挨个突破犯罪窝点。但这只是监狱外,如果许哥被杀,犯人暴动,监狱内可能会造成动乱和巨大伤亡,傅秉英自己也有可能丧命。
直接杀了粟正是一个思路,因为粟正死了,这个世界也就结束了,但问题是,粟正死后,傅秉英停留的在此的时长不定,如果许哥打算先下手为强,干掉傅秉英这个与自己作对的典狱长,那么未知的时长会给生命安全带来危险,因此,他无论如何也要抢在许哥下手前先下手,为了尽量缩短应对后果的时间,尽快杀死粟正也是必不可少的。
总之,许哥和粟正都得死,最好都快点死。
傅秉英将即将动作的讯息传递给了洪哥,他们计划由洪哥安排人手阻止监狱暴动,傅秉英利用手段杀死许哥,大约同一时间,傅秉英会了结了粟正。他打算今晚就下手,经过晚餐时间的镇压,犯人们心中尚有余悸,武力镇压也更有效果。
在杀死粟正之前,傅秉英决定先去看看他。
禁闭室在地下,这里空气湿臭、温度较低。
打开门的一瞬间,粟正惊声尖叫,开灯的一瞬间,他像个疯子一样恐慌地缩到了角落里,嘴里碎碎念叨着:“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
跟在傅秉英身后的狱|警打算给他一脚,让他清醒点,却被傅秉英阻止了。
“你出去吧。”
“可是老总,他这——”
“出去。”
狱|警带上门出去了,沉重的铁门被再度关上,那锵的一声令粟正不禁颤抖,他表现得非常无助、虚弱、彷徨失措。
傅秉英皱着眉,想看穿他是不是在演戏。
“粟正,别装了。”他用一种冷漠的、鄙夷的语气说道。
但蜷缩在墙角的人没有反应,像是聋了,还是一个劲地反复念叨: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跟中邪了一样。
“粟正。”傅秉英拔高了音量,走到他面前,用皮鞋尖儿挑起他的下巴,道:“喜欢装疯卖傻的话就一辈子呆在这儿吧。”
傅秉英把这句话当作杀死他的预警,但没想到的是,当粟正抬起头时,一双眼睛里满含真实的惶恐和潺潺泪水,他的鼻尖发红,嘴唇发肿并且不停地颤抖。
“别、别……妈、别……”
“粟正?”眼前所见令傅秉英不得不相信粟正是真的出了问题,他心里难免烦躁起来,声音也变大了,语气更像质问:“你怎么回事,不要再哭了。”
任何一点放大的声音,在这个又小又封闭的房间里都会变的无比刺耳,粟正吓得闭上了眼,像鸵鸟一样把脑袋缩进臂弯里。
傅秉英讨厌他这种逃避自己的模样,蹲下来,强制地拉开他的手臂:“你看着我,到底怎么了!跟我说话!”
“别!别……别啊……”粟正哭得更大声了,仿佛理智全无,什么都看不到,完完全全沉浸在恐惧之中。
“不许哭。”傅秉英连着重复了两遍,心里有一股冲动的急切无处发泄,他不想面对这样的粟正,粟正表现出来的恐慌仿佛传染给他了,令他心脏开始不安稳地跳动:“别哭了,别哭了好吗……”
不知不觉中,他的语气放软,甚至有了祈求的的倾向。
傅秉英把粟正抱进怀里,想借着手臂的力量让他停止颤抖。
“你到底怎么了?”他把下巴搁在粟正头上,紧张地喃喃:“快别这样了。”他从没见过粟正这个样子——或者说,自从他开始了杀死粟正的任务,在不同的世界里,经常看到以往从未见过的粟正,太多次了,多到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了解过粟正。
未知的粟正让原来有把握的、自信的他变得不确定,这种不确定影响到了方方面面,比如对粟正的定论,对粟正的恨,和面对他的态度。
就像现在,他应该赶紧杀了粟正,然而事实却是,他正把粟正抱在怀里,不停地安抚他。
一下一下地抚摸令粟正渐渐平息,像吸入了哮喘药的哮喘病人一样,呼吸声、抽噎声渐渐平息,粟正闭上了双眼,胸腔依旧起伏,傅秉英不确定他是睡过去了,还是单纯闭着眼。
这一刻,周围的一切都显得非常安静,仿佛两人都陷入了真空世界,没有任何介质可以传播叨扰的动静,他们陷入了一股堪称平静的凝固状态。
光是互相倚靠就很好。
但很快,粟正猛烈地颤抖了起来,惊恐地睁开双眼。
“妈妈……妈妈!”
傅秉英赶紧抱紧了他,心中再度酸麻起来。
以前,粟正从没提起过他妈妈,一次也没有,现在回忆起来才发现真是奇怪,傅秉英第一次意识到,粟正和他妈妈之间恐怕有过什么不好的经历,以至于会令他在恐慌中高喊这个称呼。
“别怕,别怕。”傅秉英一下下有力地抚摸他,声音稳重镇定,传递着一股令人宁静的力量。
粟正再次平息下来,他又闭上眼,开始胡言乱语。
“回来,快打开……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求求……妈妈……好黑啊……好黑啊……”
然后,他开始像着了魔一样重复着‘好黑啊’这三个字,禁闭室的灯泡瓦数很高,处于这样的强光下,哪怕闭上眼也不会感到黑暗,但他还是不知疲倦地重复着。
傅秉英的好奇心开始蔓延生长,他思考了一会儿后,决定引导粟正说话。
“哪儿黑?告诉我,哪儿黑?”
起先,粟正不打算理他,但傅秉英很有耐心,持续重复着,只要粟正说好黑啊,他就会询问哪儿黑,近百遍下来,粟正终于回答了他的第一个问题:
“柜子,柜子里好黑啊……”
傅秉英心里一惊,按捺住心中异样的波动,继续轻声问道:“你怎么在柜子里呢?”
粟正没出声,仿佛听不懂,傅秉英又重复了好几遍,最后他开始反思是不是这句话太长了,就在这时,粟正回答了他的第二个问题。
“妈妈、关我进来……别走……”
“为什么关你?”
“为什么……”粟正缓慢地睁开了眼睛,他看向墙壁,瞳孔不停缩放,完全没有聚焦:“为什么……因为、因为爸爸,妈妈要去找爸爸……”
说完这句话,他突然像断了电一样闭上了眼。
“粟正,粟正!”
傅秉英摇晃他,但他仿佛真的陷入了沉睡,怎么动也不醒。
第34章 监狱规则 下
这是一个杀死他的好机会,一个声音在傅秉英脑海中反复强调,傅秉英艰难地吞咽着,怀里的重量让他感到沉重、踏实,他难以站起,更别说抽出腰上的刀,刺进粟正的侧颈,光是想想这个画面他都感到心口漏风,此刻,他希望时间就这样停止。
最后,他将粟正抱了起来。
因为他发现自己没有勇气直接杀死粟正,他给自己找了个合理的借口——君子不趁人之危,哪怕他五岁的时候就熟知宋襄公的故事,但他还是决定另找机会。
太乱了,心里乱作一团,他必须用一点时间来梳理。
傅秉英把粟正送进了医务室,医生检查的时候才发现,他身上有不少没处理而化脓的伤口,还有一些地方骨折了,虽然不是肋骨,没有伤及内脏,但光是持续的疼痛就叫人有的受。
医生给给粟正固定好无名指和小拇指,问傅秉英:“你跟他什么关系?”
“认识的人。”傅秉英说。
医生闷笑了一声,又问:“要我格外关照吗?”
傅秉英沉默了一会儿,道:“谢谢。”
医生耸了耸肩,一副看穿一切的表情。
这时已经是半夜三点多,粟正被注射了镇定剂,正安睡,傅秉英坐在床边静静地看他。他脑子里很多事,比如该去杀了许哥,该杀了粟正,什么时机,洪哥要怎么配合……但这些思绪到最后只变成一句话:
粟正身上到底有多少秘密。
五点时,晨光熹微,一名狱警慌慌张张地冲进了医务室,向傅秉英汇报:“老总!出事了!许哥的左眼被戳瞎了!”
凶器是一把磨尖了的牙刷柄,一直被许哥罩着、同进同出的小情人不知发了什么疯,突然袭击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