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拨开众人,直接奔入内室,先是见到地上一滩尚未凝结的鲜血,秋水橫卧一侧。然后她愣愣地抬头,望见了面无血色的江不经,还有站在榻前捏着银针的白雍寒。
“师娘,”她不可置信地问:“我师父她,她怎么啦?”
白雍寒脸色惨白,捏针的手不觉颤抖,“剑伤我尚可治,可是剑上,有春寒。”
春寒、秋水……
顾西月脑袋里乱糟糟的,望着榻上那张没了生息的脸,颤声道:“师父又在戏弄我了,是不是?她早上还朝我笑呢。”
秋水也一直在她身边……她竟想不起是何时被人换了。
宗盛那伙人又涌了进来,大喊:“你还不认罪?”
顾西月却不理会,木木地望着白雍寒,“师父还没有死,是不是?”
“……春寒,无解。”
清平马不停蹄前往北境,又费了些力气从那群蛮人手中抢得了清霜草,一路用寒冰镇着,小心安放在匣子里。
日夜不休地赶路,她也有些疲倦,加上同蛮人争药时受了点小伤,便在边境一个小镇略作休整,想歇息一天再动身。
她坐在窗口,望着桌上的木匣,心中略松口气。
待宗汉之醒来,一切便好了。
她也可以早日和月再回到天山之上。
正想着,突然听到身旁人说:“那惊鸿剑死得可真惨!”
又有人附和:“可不是,被自己的徒弟一剑穿心,啧啧,恐怕死不瞑目呦。”
“你们说……谁死了?”
那几个汉子抬头,见面前站了个神仙般的少女,便调笑道:“小姑娘,你陪我喝杯酒,我就告诉你呀!”说着就想去摸她的手。
只是下一瞬间,他们眼前一花,想动手的男人脖子上突然橫了柄剑,一点殷红从剑刃处渗出。
那女子又问:“你们说,谁死了?”
他们吓得惊慌失措,战战兢兢地说:“是惊鸿剑,惊鸿剑江盈呀!”
“谁杀了她?”
那人道:“是她徒弟,一个叫顾西月的,那人和魔宫勾结,弑师出逃,杀人无数。”
话音未落,那女子的身影突然消失,他们眨了几下眼,若不是裤/裆水痕尚在,几乎会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幻梦。
弑师出逃,杀人无数……
清平不敢再休息片刻,日夜兼程赶至百花谷。
只是在见到憔悴无比的白雍寒时,她终于明白自己的祈祷未能成真,一切并非江湖谣言。
两两相对,皆是惘然。
沉默许久后,白雍寒先开口,“对不起,我知道不是她,可我护不住,只能让她先逃离此处再作打算。”
她的医术独步天下,武功却并非强项。
清平下意识地回道:“多谢……”
她的唇几番颤抖,终于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师父呢?”
白雍寒转身,“我带你去见她。”
药泉底,女人双手合十交在胸口,眼眸紧闭,长发随水摆动。
“她现在看上去很安静,是不是?”白雍寒俯下身子,乌发低垂,漂浮在水里。她伸手轻轻在女人唇上摩挲,“我一直很喜欢她睡着的样子。”
眉目安详,带着不合时宜的稚气,总是对世人抱以天真。
“谷主医术冠绝天下,何况春寒为你所制……”清平强撑着长天,才不至于倒下。她的声音喑哑,说至这里时,眼中不由燃起了一点微末的光。
一滴泪顺着白雍寒的眼角落下,滴入水面,惊起小小涟漪,“她离开的第七年,我用情花制了一味春寒。世间百毒皆有解,唯有春寒无解。我想她负我良多,若是再见不知会如何伤我心,不若我直接先杀了她。可我又舍不得她死,见她受苦肯定会忍不住医她,不如早些准备一味无解之毒,若她再负我……”
她的声音破碎,字字泣血,“可我也只是想想而已……我能解世间毒,偏偏解不了自己亲手制的春寒,我能救天下人,偏偏救不了她。”
清平低声问:“那……月呢?”
白雍寒摇头,“秋水、春寒……一个很低级的栽赃术,可他们却不信,我怕她落入宗家人手中会出什么事,也实在、实在无暇替她查证清白,只能先告诉她密林机关,让她先离开。”
被小心收着的木匣滚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声音。
清平的心也好像被狠狠撞了一下,腥甜涌上喉头。
清平想,她在为宗汉之辛苦夺药之时,师妹竟被他们这样欺侮吗?
月当时也定是极难过,但她难过还不及消,那群人便朝她举起了剑,叫嚣着要将她收押,逼她认罪。
清平将满口鲜血咽下,唇咬得泛白,一声声地喘着气。
她竟不敢问,月当时身上受了多少伤,又是在怎样的绝望无助中,才拔剑反抗。
“清平,你……”白雍寒抬起头,见面前之人眼眶通红如血,却一滴泪也没落下,低声道:“若是想哭,就哭出来吧,这样伤身,不要这样。”
清平合上了眼,“我无事。”
“你以后,将要怎么做呢?”
清平看了眼长天,“找到凶手,找到月。”
第68章 我的师姐啊
“让宗盛单独来见我, 我将清霜草交给他。”
清平嘱咐完这句话后,坐在椅上,将木匣横在膝头,望着冉冉升起的燃香出神。
咋咋呼呼涌进来一大群人, 都是些熟悉面孔。
清平冷笑,“你是怕我找你算账吗?”
宗盛沉着脸道:“既然清霜草找到了,何必单独相见?”
清平将木匣打开,里面寒冰镇着一株碧绿如翠玉的小草, 宗盛一见方才放下几分心来,说:“当时铁证如山,我们也不是要杀她,只不过是想将她收押起来而已,谁让她自己非要跑, 不仅跑,还拔剑伤了许多人。”
清平垂下头,将木匣放在桌上,手里拿着长天慢慢走近。
那群弟子忙拔出刀剑, 将她围了起来。
“你要做什么!”宗盛举掌,似要做反击之态。
清平却轻轻笑了, “你我皆是有罪之人, 不如从此往后, 永堕无间。”
她提起剑慢慢走出了这间房间。
宗盛等人不明所以, 一直到她背影消失无迹后才松一口气, 正想拿起桌上木匣时, 忽然感到四骸剧痛,焚心之苦从心底燃起,手足力气全失。
许多年轻弟子登时痛得晕了过去,还有一些在地上哀嚎着打滚。
宗盛撑着桌沿,一阵异香传来,他猛地回头看见燃香炉,痛声道:“她在香炉里下了毒,是无间!”
清平身子一晃,倚着长天才不至于摔倒。
她咽下嘴中鲜血,却被血气呛得大声咳嗦起来,地上斑斑点点,尽是猩红。
自此往后,生不如死,永堕无间。
白雍寒走至花海,见少女半跪在花中,低垂着头,手中长天已被压得曲折。
“无间的解药,我给你。”她低声道。
清平哑声笑道:“要是我留在这儿就好了……要是我坚持与她一起去也好呀。”
要是她能将这些江湖人放得轻一点,要是她能将师父和月放得重一点……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可笑之事,一边笑,一边掩唇咳嗦,“可笑我还和她说,如果一件事会让无辜之人流血,那件事就不能称之为对的……可是她何其无辜、师父何其无辜?”
白雍寒将手搭上她的肩头,“这并非你的错,不必如此苛责自己,我留在了百花谷也什么事都没有做到。”
清平却置若罔闻,只反反复复地问自己:“为何我不能将她们看得重一些呢?”
师父待她恩重如山,师妹待她情深似海,为何她不能将她们看得重一些呢?
为什么要为了这个与她毫不相干的江湖流血拼命呢?
那日师妹说想一起回天山隐居,她为什么不早早答应呢?
“清平,有件事我一直想与你说,”白雍寒木木站了许久,声音有些嘶哑,“盈最后告诉我,十六年前她毁过一处万毒窟,从中救出了唯一一个还活着的孩子,怕那股势力寻到那孩子,便将她带到雪山隐居。”
清平的呼吸一沉,有什么腥热的液体从眼眶流出,“师父隐居雪山,原是为了我?”
她捂住面沉沉笑了出来,血泪从指缝不断涌出。
江不经放弃挚爱,隐居雪山十六载,盛名之下退隐江湖,不掺手尘世浊浪……清平原以为,她只是受了情伤而已。
她本该是多潇洒肆意的一个人。
韬光绝电,纵横万里,名马美人,同醉江湖。
而不是在最好的年纪便空空守在雪山之上,餐风宿雪,买一盏夜光杯都要百般踟蹰。
“谷主,你恨我吗?”清平嘶声问道,“若不是因为我,说不定你早与师父长相厮守,快意江湖。”
白雍寒笑笑,摸了摸她的头,“不怪你的,那时你不过四岁,能有什么错呢?是盈她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她抛不开世俗之见,又不愿将我拉入危险之中,说到底,也是没将我当成她的亲近之人。”
她的笑意僵住片刻,又叹道:“罢了……我们要面对的不是一个人,那股势力悄无声息地置盈于死地,将事情栽赃给小月,目的可能不仅仅是为了春波绿或是前朝秘宝。而且,他们若发现你是已炼制一半的燃灯之体,说不定会对你有所觊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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