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肩头不住耸动着,白雍寒原她是在哭,本想安慰,却听见了喑哑破碎的笑声。
“那不是正好吗?”清平挣扎着站了起来,“便让他们来找我吧、让他们来找我吧……”
她摇摇晃晃地走着,无间搅得五脏剧痛,鲜血从嘴角涌出,一滴一滴洒在鲜妍的花海之上。
白雍寒快走几步赶上,将手中解药塞给了她,”不必如此苛责自己,这一切并非你的错,你不是仙神,纵然是仙神,也会有许多莫可奈何之事。人,总是要向命低头的。”
清平并未把解药服下,反而将其放入怀中,把长天系在腰上,朝白雍寒长身一拜后,转身走出了百花谷。
谷中春光盈盈,花开如海,几只卧着的灵鹿扬起小脑袋好奇地望着她。
白雍寒目送少女远去。
她的背影同这春光格格不入,腰背挺直,像极了一柄森森然的剑。
剑光清寒,霜雪覆盖。
“倒有几分像你,盈。”她自言自语道。
人总是要向命低头,可有些人偏偏不愿,活着便要反抗,死了也不低头。
所以注定头破血流,满身是伤。
一眨眼年关已至。
狂风似刀割人肺腑,雪花片片吹落。
云州郊外一家小客栈里,几个人正拥在火炉周围,吃着火锅饮着热酒。
锅上白气腾腾,香味扑面而来。
窗外鞭炮噼里啪啦作响,哀哀怨怨的哭丧声震得人耳朵有些聋。
“大过年的,哪家做丧事呢?”店小二问道。
掌柜的也坐在火前,往锅里放了一把空心菜,这才道:“宗府老头子死了,就是那个很威风的长老,听说是自尽了。”
“自尽?他这么威风做什么要自尽?”
另外一个拥着棉衣的汉子说:“中了毒呗,被折磨大半年,终于受不了了。”
店小二还想再问,掌柜连忙朝他摆手,夹了一筷子菜到他碗里,“哎哎,江湖上的事,我们莫管、莫管。”
“咳咳……”
一阵咳嗦声从阴暗的角落传来。
几人转头往那边看去,原是一个黑衣女人坐在了那儿。
掌柜瞪了小二一眼,埋怨道:“怎么回事?不是关门了吗?怎么还有客人?”
小二一拍脑袋,“她大清早过来的,谁能想到她能坐到关门呀?”
那女人一面咳嗦一面走了出来。
掌柜讪笑:“客人,您看我们已经打烊了……”
话到一半,却咽在了嘴里。
女人长身鹤立,皮肤惨白,嘴唇泛紫,宛若自地狱而来的厉鬼。
只是纵这样,也是极好看的。
苍白的手指弯曲,提着一柄宝剑,剑鞘通体碧玉,上面雕镂着精细花纹,精美绝伦,让人不禁遐想鞘中宝剑又会是如何锋利不凡,分金断玉。
她取出一两银子放在桌上,而后沉默着推门出去。
冷风卷进来,几人受风一激,这才回过神来,左右看了看,忍不住道:“那个人手上!是春波绿啊!”
“竟然是她……”
清平立在客栈门前。
鲜红的灯笼照亮一隅,门前的两幅对联,红纸喜庆黑字端方,上联写着“揉春为酒”,下联写着“翦雪作诗”。
她抬头看了许久,不知想到什么,嘴角往上轻轻勾了一下。
街道上传来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七彩的烟花在夜空炸开。
烟火璀璨,户户欢喜。
清平低头在风雪中慢慢走着,面上没什么表情。
寒风割来,肺腑间又传来熟悉的痛楚,逼得她掩唇重重咳了起来,眼前也有些昏花。
“啊!”一个被鞭炮吓得蹿出来的小女孩正好撞在了她身上。
清平满头虚汗,伸手扶着墙稳住身形。
“姐姐,你没事吗?”小女孩歪着头看她,眼中是显而易见的担忧。
清平蹲下身子,静静地看着她。
面前的姐姐脸色像鬼一样,小孩想着,不由退了几步。
清平一见她后退,连忙拉住她,恳求道:“不要走。”
小孩却被吓到了,嘴一撇,眼中水光盈盈。
“奴,给你。”清平从怀中掏出一个鲜红的纸包,“新年快乐。”她对小孩勾了勾唇。
红包沉甸甸的,里面好像有很多好东西。
小孩马上破涕为笑,欢喜道:“那我也要说一句贺词,嗯,我祝姐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清平站起来,替她拢了拢衣襟,柔声道:“你家人在等你,快回家吧。”
“那……姐姐呢?”
清平摸摸腰间的剑柄,“我已经没有家了……”
她又慢慢往黑暗的巷中行去。
走了不知多久,她倚着墙靠坐在地上,仰头望着漫天的雪花,眼神缥缈。
已经拿着春波绿在江湖上行走了大半年,为何那群人还不来找她呢?
心中又是一痛,她抓紧了衣襟,苍白的手背上青筋泛出,隔了许久,手才终于无力地垂了下来。
这半年,走过江南漠北、东海西域,却总是找不见顾西月。
“你在哪?”她低声问道。
雪花终于停住了。
清平抬起头,望见了一把挡住白雪的纸伞。
白雍寒执伞立在她身侧,替她挡住风雪,“过年了,回百花谷吧。”
清平站起身,点了下头。
第69章 我的师姐啊
清平骑马赶赴百花谷。
至谷中时, 花海迎风拂动,芬芳扑面而来。
一个小小的脑袋从她的披风从探出,眼睛里跟点了灯一样,瞬间亮起来了。
清平低下头, 柔声道:“这里是花海。”
苍白的小嘴动了动,也跟着她念道:“花、海。”
“是,”她将孩子抱起,又把马鞍上系着的酒坛解下, 提在手中,夸赞:“你学得很快。”
快步走到过熟悉的宣桥星湖,精美绝伦的花舍隐在山水之中,紫萝如瀑垂下,几只彩蝶环绕飞舞。
白雍寒坐在窗前, 手中拿着一本古籍,暖阳从紫萝花隙中透出,洒在她的发上。
清平将门轻轻合起,把手中酒坛放在桌上。
“回来了?”白雍寒回过头, 望见她怀中孩子时稍稍蹙眉,问:“这是?”
清平将孩子放下, 牵着走到她身前, “我从万毒窟中救出, 只有他一人活了下来, 他被掳掠时年纪很小, 很多事都记不起了。”
白雍寒握住孩子苍白纤细的手腕, 把完脉后,低声道:“已经炼成了,大概寿元……”
小孩眨着黝黑的眼睛,似乎不懂她说的事情,眼中是清泉一般的懵懂天真。
清平面上有些怜悯,“我准备找到他的父母,当年失踪的孩子,官府应都有记载吧。”
“何苦让他们再遭受一次生离死别?”白雍寒顿了顿,唤来几个侍女,让她们带小孩去外面玩耍。
小孩攥紧清平的袖子不放,直到她说:“乖,跟她们去玩吧。”才恋恋不舍地走出去,走着几番回头看她。
白雍寒望着孩子稚弱的身形,“他已经被炼成燃灯之体,活不过今年冬天。何必让他的父母得到希望之后再失去?况且,他对他们的父母而言也是个大麻烦。”
“他应是十年前丢失的那批孩童,父母不出意外是各门派的长老,若能因此联合住他们,于我们将有裨益。”清平语气有些寥落,“若他临死前不能见父母一面,也未免太可怜。”
她找到毒窟之时,偌大的池子里密密麻麻涌满了毒物,各种蜈蚣、蟾蜍、毒蛇之类的可怖毒虫在孩子的身上噬咬爬动,而毒池底下,白骨累累,是那些中途便丧命的孩童。
孩子静静地看着她,朝她伸出了手,嘴唇蠕动。
清平辨得他的唇形,是“救我”。
她脑中刺痛,蓦然涌进了许多记忆。
眼前昏茫一片,就好像堕入了一场浮浮沉沉,飘摇不定的噩梦中。
梦中自己也是三四岁的模样,在毒窟里不知泡了多少年月。
也不知是不是婴孩时就被扔进这方无间炼狱。
身上又麻又痒,又痛又僵,煎熬得久了,便也不知道什么是痛了。
她看着自己周围的哥哥姐姐从哭泣挣扎,到了无声息,最后血肉被毒虫咬尽,变成了池底一架白骨。
有时有几个黑衣人对着她指指点点,说些什么“天生的”、“差不多就要炼成了”之类的话。
她在遥遥无期的地狱中苦苦煎熬,求生不能,连死也是奢望。、
直到——
那个年轻的女人跳入洞中,手中剑光凌冽,一丝鲜红的血从剑刃流下。
她看见池中景象,略为惊讶的张开了口。
小小的孩子对善恶有种天生的直觉,望着女人便好像看见了希望,嘴唇动了下,无声地说道:“救我。”
女人愣了下,伸出手将她从毒窟拉出。
就好像一个轮回,江不经救了她,而十九年之后,她又救了这个孩子。
“当年盈能闯进毒窟是因为我给她的避毒丹,你身上没有那个,是怎么走出来的?”白雍寒说着,便伸手要替她把脉。
清平将手负至身后,“小心一点而已。”
白雍寒怔怔看着她,轻声道:“三年前,无间的解药,你服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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