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垂下头,掩去不太自然的脸色,“已经服下了。”
“你莫骗我,清平,若你们都出了事,”白雍寒略为自嘲地笑了笑,眼中一半是苦涩,一半是怅惘,“盈她醒来之后,该会如何怨我?她最后一句话,便是让我保护好你们。”
“师娘……”
小孩突然跑了进来,抱住清平的膝盖不肯松手。
侍女匆匆忙忙跟进来,解释道:“刚刚他看见了一只毛毛虫,就突然变成这样了。”
清平蹲下身子,将小孩抱在怀里,手轻轻拍着他的背,轻声说:“无事,只是他见不得这些。”
白雍寒从柜中取出一个瓷瓶,递给她,“这是安神的药物,可以给他用一点,前阵子给你的药还有吗?”
清平点头,“还剩许多。”
“对了,褚万里跟我来信说,水月宫似乎有了新的动作。”
清平猛地直起身,“什么?”
自月失踪以后,水月宫一直岑寂,她也曾怀疑过是不是月为水月宫所掳,甚至几番闯过青羽山,可惜从未找到魔宫踪迹。
“他们好像是要去颍川段家。”
清平抱住小孩,正想离开,却被白雍寒拦住,“怎么?你还想抱着这孩子去打架不成?”
“我……”
白雍寒语气坚定,“留在这儿。”
“这会给百花谷带来麻烦。”清平低声道。正如江不经十六年前选择了独自隐居雪山,如今她亦不想将这可能带来危险的孩子留在百花谷。
白雍寒冷笑一声,“你们师门一个个都把我当外人不成?”
“把他留在这儿,”白雍寒又道:“他们既然一时半会查不到是谁捣了毒窟,这儿就是安全的。何况你带着他招摇过市,对他也很危险。”
清平迟疑片刻,将小孩送了过去。小孩也乖得很,趴在白雍寒怀中没有说话,只是漆黑的眼眸仍是一眨不眨地望着清平。
“他的父母我回去寻找。”白雍寒摸摸小孩的头,“他叫什么名字?”
清平摇头,“我不知道。”
“蜉蝣不知昼夜,朝生夕死,未必不是一生,我喊他小蜉吧。”
“好。”清平对上孩子黑曜石般的眸,低声道:“小蜉,我会再回来看你的。”
小蜉的脑袋点了点,认真地跟她说了两个字:“谢、谢。”
清平跃上马,风驰电掣往颍川赶过去。
能见到月吗?
她握紧了手中缰绳,耳边风声呼呼,不知是不是心情激荡,肺腑间又开始痛了。
这三年失望太多次了,每次满怀希望去找,到最后都失望地空手而归。
但是她却不敢懈怠。
万一月出现在了那儿呢?万一因她这一时懈怠轻慢,便又要错过了呢?
错过这一次,如果再也见不到了呢?
她不敢去想,却又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去想。
想若是当年从未下雪山,想若是她答应月一起归隐,想若她不去采清霜草,一直陪在师父师妹旁身旁。
但她想的最多的,却是那晚客栈之中,师妹明显有心事,但她却一直不肯问。
她只说:“师姐会一直陪着你的。”
可是直至最后,在月最需要她的时候,她却没有留在月的身旁。
这样的空口承诺……若是月多历些世事,便会知道这样的空口承诺原是信不得的。
但月却只是一心一意的信着,她说的每一句话,月都是全心全意地信着。
月信她的师姐会保护她,会一直陪着她……
清平捂住唇,又不禁咳嗦起来。
她伏在马背上,断断续续喘了许久气,直至面色惨白,两眼昏花,才堪堪缓过来。
有些颤抖的手又握住马缰,催着马继续疾行。
只是仍忍不住臆想……
若她痛一点,再痛一点,月会不会回来呢?月一向最喜欢她,也最心疼她。
见她这样的难受,月会不会再回到她身边呢?
至颍川段家,清平直起身子,虚弱之态消失无踪,又变成了近年来闻名江湖的古怪剑客。
她扣门三下,无人应答,便直接推门而入。
门庭空荡,绿色的银杏叶浅浅覆在地上,无人清扫。
东边传来喧闹之声,她施展轻功疾驰而去,见一群弟子围在剑冢之外,神情慌乱。
“怎么回事?”她抓住一人问道。
那人似乎也以为她是门中弟子,小声说:“刚刚来了好几个魔宫的人,没多久他们就走了,可是家主现在在剑冢还没出来,不知道出什么事。”
她的手不自觉攥紧,额间冷汗沁出,“魔宫几个人?什么模样?”
“五个,好像是什么四个护法,还有一个是魔宫少主。”那弟子顿了顿,“穿着红衣,很年轻,好看的不得了,跟天仙一样,也不知道怎么就是魔宫的人?哎,你问这个做什么?”
清平呼吸一滞,匆忙往外奔去,心神慌乱之中,连轻功都忘了用。
是她吗?
清平的坐在马上,心跳得愈来愈快,“砰砰”、“砰砰”,甚至盖过了呼啸的风声。
在路上奔了许久,她突然停了下来,望着分叉的两条路,一时陷入两难之中。
一条是康庄官道,宽阔平坦,直往云州;另一条是树林幽僻小路,崎岖蜿蜒,通向秀城。
清平犹豫片刻,便驾马往秀城那条路行去。
第70章 我的师姐啊
眼前之景飞快掠过, 春风拂面,清平的心好似也随风飘在了云间。
一时又激动难抑,一时又忐忑不安。
马上要见到月了吗?如果、如果她选择了另外一条路呢?
临近秀城,清平的那颗心也慢慢从云端沉了下来, 一直沉到无间最深处,沉到忘川底、黄泉之下。
她选错了路……可是已经不能回头,已是太迟。
也只能一条路走到底,走到黄河前才算死了这颗心。
秀城风景秀异, 往顾家坟茔的道路上栽满杨柳。
不知何时飘起了霏霏细雨,杨柳枝在春雨洗濯中愈发翠绿,柳枝轻摇,如同迎接远客。
清平将马系在柳树上,缓步走上了山道。
每年清明, 她都要来此处为月的家人扫坟上香。她没能保护好月,亦愧对她的家人,也只有如此,才能稍微纾解一二心中的愧疚之情。
坟丘一座连着一座, 就好像连绵起伏的山脉。
顾家十三口,尽葬于此。
清平立在坟茔前, 雨将石碑洗得青黑, 上面字迹愈发清晰。
这上面的字应是江不经用剑所刻, 字字透骨, 句句如刀。
她不知十年前江不经是经历了什么两鬓霜白, 也不知道月小小年纪目睹家人长眠黄土之中是何等锥心之痛。
她好像从不曾尝试了解她们。
若她稍微有心一点, 弄懂师妹心结,清楚师父所默默承担的一切,是否事情就不至于发展至今天的地步?
师父待她恩重如山,师妹待她情深似海。为何她以前不能将她们看得重一点呢?
清平忽而瞥见顾氏夫妇的坟头杂草似乎少了许多,浮土也被扫除,好似遭人清理过。可是除了自己,又有谁会来这呢?
她心头巨震,说不清是欢喜还是惘然。举目四望,树林茂密,草木葳蕤,欣欣向荣又空空荡荡。
“师妹、月,是你吗?”她唤道。
雨声淅沥,风声萧杀。
她侧耳仔细听了许久,无人应答。
可清平却不死心,仍一声声地唤着,直喊到声音都带几分嘶哑,才失力地跌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无间搅动肺腑,鲜血从嘴角滴下,在雨水中晕开。
月是没有在此?还是不肯见她?
她捂住胸口,眼前又一阵昏花,索性放任自己倒在地上,蜷成一团。
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痛过了。
就好像独行沙漠中的旅人,好不容易望见了一处绿洲,疾疾奔过去,才发现是更深的绝望。
“师姐、师姐。”有人在她耳畔慌张呼喊。
清平费力将眼撑开一条缝隙,泼天的雨水里,顾西月艳丽的容颜越发鲜明。
她长大了,也更好看了,灿灿若玫瑰,骄骄似赤阳。
清平不知是梦还是真,只紧紧抓住她的衣襟,声音颤抖,又带十分委屈,“你怎么才来?”
她唤了这么久、她找了这么久。
“师姐,你别怕,我在。”顾西月将她拢在怀里,脸贴上她冰冷的脸颊,似乎想要这样来捂热她一些。
可清平却不依不饶,眼眶发红,脸上数道纵横的水痕,不知是雨是泪,“我一直在找你……我刚刚一直在唤你,你躲在树后不肯见我。我这样、这样狼狈,你怎么还是不肯来?”
她都已经这样狼狈了。
低到尘埃里,和泥水混在一起,为何这个人,就是不肯来?
为什么她好好活在世上,却不肯来见她?
顾西月抱住她,一声声地说着:“我来了,师姐,你别怕,我回来找你了……”
清平伏在她怀中,肩头不住颤抖,“我找了你这么久、我找了你这么久,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她知道不该这样责怪月,也明白月肯定是有不得已的原因,可她就是忍不住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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