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笙毫不在意,甩了甩手,笑道:我手什么都没拿,只是想打你。
他解这种手铐已老手,当下也不多话,即用脚尖把白振康的配枪勾起,顺手牵过我来就把我的手铐也解了,把枪递了给我。
我们有枪,大家都是食公饷的人,趋利避害躲一躲,就更合理了。总之不是我局同仁太无能,都是匪徒张某曹某太凶恶。白老板扑倒在地后,他的同侪们立刻自发地随之扑跌滑跪、连绵呻吟,迅速给我们让出了一条小道来。
个个好戏,想必上了台人人是角儿。
张文笙拽着我向前,临走之际,不忘与他们道谢,道:大家放心,我们一定不忘追寻真理、寻找真相,定不负众位的恩情。
总之就是客气多礼,满嘴乱扯。
讲话很客气,脚步很犀利,这才出了众人视线,他拉着我一溜烟狂奔,直接往实验室这个六角形区域的遥远一端奔去。
实验室外,早有重兵荷武把守。张文笙带我暂匿的地方,是他曾经用过的书桌。
我见桌上也悬着一面大镜子,喃喃道:此地就好像一个梳妆台。
张文笙伸手在镜子上擦拭,又写了几个洋文与数字。忽然他扭头看我,眼圈都是红的:我电脑的密码从未有人动过,连网络都没有断掉。
我不大懂他何以这么感动,也不敢误他的事,就懵懵懂懂应了一声:噢。
镜子上呈现出各种天书般的字符,张文笙的双手在上面灵巧地滑动着。我看不明白,就低下头暂歇不多时,我听见他低声嘀咕道:数据是……改过的?
改数据是个啥情况我虽然不能理解,这件事我自觉还是知道的。
我插言道:是你改的吧!凌海洋让我改,给了我一个“存储器”,你揽过去了。你用了吗?你为他改了吗?
张文笙的脸色,这时忽然变得很严肃,目光愈发厉了:一个人通过单次的穿越,不可能破坏历史的完整性,也不可能制造出时空矩阵这样的虫洞,这是我们已经确实证明了的。但是……巨大的时空佯谬仍然存在并合理……你根本不可能是民国第一大恶人曹士越!到底是哪里出错?
怎也的错误可能……造成一整个虫洞的诞生?
我管不了他自顾自念经,只催促问他:那你到底改没改呀?——凌海洋让改的数据!
张文笙看着我,我注意到,他的眼睑内已经泛滥成海,他说话的声音都似随时要哭出来:喂,少帅……
突然他又叫我“少帅”,有点见外。我颇尴尬,又无法可解,只能冲他拱拱手道:客气了,张副官。怎么?
张文笙道:我当时抢活过去干,帮凌海洋改变数据,是想制造更多混乱,给自己穿越找机会。
数据是改了,但是错误的数据,也不会在我们的时空里造出如此一个虫洞。时空矩阵的诞生,是因为错误的穿越终于改变了历史,并且留下了实证。
我犹保持着拱手的姿势,半懵半愣,胡乱凑他的趣儿逢迎了他一句,道:如此这般,灭了那啥实证,是不是问题就解决了?
张文笙道:我忽然明白了,那个改变历史的实证,其实是人……是一个人。一个成真了的佯谬假说!那是一粒多出来的种子,是一枚一定会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错误的地点、撞击到错误的人的异常粒子!是……一个根本不应该出生在历史中的人。
我皱起眉头:是人便不好办,要关掉矩阵,我们总不能杀了这个人吧?笙哥,我不要!我不要你杀人!
张文笙眨了眨眼睛,他的眼帘之下,终于决堤,泪水冲刷在他的双颊上。他张开双臂,一把把我圈在当中,我的脸蹭上了他的颧骨,他的不光面皮是湿的,他的整张脸都隐隐透着一股眼泪的味道。
那一刻,我真的闻得到。
那一刻,我听见他紧贴着我的脸庞呢喃道:曹士越,你好傻啊!你是真的好傻啊!
那个不该出现的人,就是你啊!
——他说。
第157章 要多少宇宙洪荒的巧合,换这一眼
三十三、
一时间,我不能理解张文笙的话。
从我离开我爸爸藏着我的书房,离开我平安的抄经生涯,到现在也没有过多久,我却好像已活了好几辈子。
我看过我爸死,看过我妈死,看过我自己的死尸,见过沈秘书脖子上的血洞,和白老板被人挖掉眼珠的目眶。
我目睹过张文笙开了七个眼子的尸骨,当时他的身体还未凉透。后来我又看见他站在自己荒凉的坟头。
我知道一个女孩恨我,因为我竟不够坏;也遇到过一个女孩爱我,因为以为我可以更好。
我有过两个新娘子,她们有丰厚的嫁妆与显赫的家世,但我没福分去享受这些。我一点儿也不享受这些。
我认识过一个人,他教会我关于时间的一些事。他曾经以为我同他流着一脉相承的血,我是与他有关的人……但是他错了,我没有任何后代留在世上,他因为亲情而耗费在我身上的好意,其实都是错付的。
为什么呢?……我做错了什么呢?我百思不解。
张文笙刚刚给了我一个答案,我为他往来上下千年,他领悟出来的结果就是:我不该出现。
他这个话,我听不懂。
我问他:是不是时间不对,地点不对,我们还要继续穿越才能行?
张文笙说:不是的。
我问他:是不是我不应该来找你,这样事情就不会变坏?
张文笙说:不是的。
我又问他:是不是本应该是我跳下去,不应该是陈教授?如果是我跳下时空矩阵的井,启动穿越能量把你从黑洞里拉出来……
张文笙拥抱住我的双手用力抓住了我背上的衣裳,布帛收紧我都觉到疼了,他还是不松手。
我想了想,问他:是我八岁的时候,你不该救活我?还是有人要谋刺我们的时候,你不应该救我?是我早早死了,坏的东西就不会有了?那我是甘愿早死的。
张文笙倏然松开手,正色与我说道:不是!没有用!你不要乱想!从你出生在时空中的那一瞬间开始,一切就回不了头了。曹士越,你是第一个穿越者穿越后生下的第一个孩子,历史在这里就出现了拐点,之后我们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一定是错事。我们无论做什么,结果都不会是在修补虫洞,而是在供养它、扩大它。终有一天,它会大到一定程度,到完全失控的程度……“太阳”的火舌将爬出那口深井,继而吞没整个世界。
我喃喃问:什么意思?笙哥,你是说我就不该来到这世上吗?你的话是这个意思吗?
张文笙摇了摇头:不,矩阵的能量变化跟你的生命有关,这不过是一切的开端!后续发生了很多事,有的跟你有关,大多与你无关。但你,你活这一次,这不是一件坏事。时空矩阵在这里,它也不是一件坏事……曹士越,你要晓得,宏观角度看,任何事都有好的一面,你不出生,就没有矩阵,没有矩阵,没人能掌握足够的能量穿越时间的维度。没有穿越技术,你就不会出生,那我——他抬起双手扶住我的脸庞,轻声道:我怎么能经历这些传奇呢?我们的生命就像小蚂蚁一样,朝生暮死,要多少宇宙洪荒的巧合我才看得到你一眼呢?
固然我不懂得他这话的所有细节,也能从他的眼泪婆娑当中,明白他这些话的重量。
可惜这就是我在时间留给我们的罅隙中,听见他说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他说完这句话,枪就响了。
一共,响了,七声。
张文笙是怎么推断的?
他说,一个人通过单次的穿越,不可能破坏历史的完整性。
他想说一个人,只穿一次,不可能逆天改命,没能为改变历史。
他也说了,是不该出生的我出生后,每一个人所做的每一件事,无论如何都会是错事。
我爸爸在民国三年九里山的营帐外开枪打张文笙,是做了错的事。他没有开那七枪,事情的结果也不会变化。
完全不会变好,一定是会变坏的了。
譬如这一次,我爸没有开那七枪。在光轮号上,开枪打张文笙的人,是凌海洋。
第158章 谁做了黑洞的囚徒
三十四、
枪响的第一声我就已反应过来。即使这不是我熟悉的枪声,我也能立刻判断它是枪声。
第一枪我都不知道是从哪里打来,但我知道,我不能像个木头桩子那样,只是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
我要保护一个人。
我向张文笙撞过去。我挣脱他,然后向他撞过去。这同时,我感觉到右边肩头一重,接着是我的右膝上方,大腿的侧面,有什么把裤子划拉开。
张文笙被我推得摔了下去,他是很灵活的人,今日又没有求死的心意,听到枪声当然也知闪避。他倒下同时,立时也知伸手拽住我。我俩一齐滚在地下,躲过了后面的四枪,惜哉已经结结实实,各中了一击打。
凌海洋第一枪就是要张文笙的命,直接瞄准了脖子打。他用的枪没有弹头,乃是射出一道灼热的光束。枪声已毕,光束的轨迹甚至还留在人的眼里,停了一下才彻底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