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兵的人也抖了一下,瞪着我道:少、少帅!您这是……
我终于看清了他。这举着枪冲进来的人,是我未想过还能再见的人。
那居然是七营长!
我不知道这是何时,也不晓得这是何地。但是七营长在这里,就足够让我惊喜。我爬起来,从沈蔚仁的身上踩了过去,蹒跚着冲到七营长的面前,伸手就要去抱他的肩。
七营长枪已上膛,他怕走火崩到我,慌忙往旁边闪开一步:少帅!您别介!这是要做啥?
我没扑到他,捞了个空,但不生气。无论他何时要死,这会儿我重又看得到活着的他就足够开心了。我叫嚷道:老七!我真想你!
七营长微微怔愣,他上下打量着我:少帅,您怎么换了衣裳,还一身都是血迹?沈秘书怎么您了吗?要不要我们把他拖出去崩了?
我回头看了一眼沈蔚仁,才发现他脸都肿了,双眼乌青,都是被我捶的。他正躺在地上低声呻吟,嘴里一口口喷着血沫。
现在崩不崩他,他暂时都站不起来了。我微微放下心来,抬眼环顾四周。眼前的一切是那么熟悉,我心里突地一跳,依稀想起来这是哪里了……
这是七营长自己的军帐!我平生第一次使用时空定位器,就是在这个军帐内,是沈蔚仁教我怎么用的……他故意害我,找了个故障机给我,把我困在浓稠的黑暗里独自过了一个多钟头。
难道这就是那天?……难道我最初认识的那个张文笙还活着?
七营长还活着,沈蔚仁还没逃走。是了!如果这就是那一天,万事变坏的那一天,张文笙一定还活着,且白振康也没有被人剜掉眼球。
陈虞渊对我说过,“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就是这么凑巧,倘若沈蔚仁不将一个故障了的时空定位器递给我,倘若他沈秘书——他沈昕,心思仁厚不想害我,这一天的我不会消失一个多钟头,今天的我不可能有机会卡着分秒,穿越到眼下地头。
是了!历历在目!这就是那一天!
我简直又喜又惊,双手都开始剧烈地震抖。我抓住七营长的胳膊,吼道:我爸爸是不是正在大帐内审张我笙哥?就现在!
七营长大愣道:对啊!您回来的时候,我刚给您报过啊!审了半个多钟头了,姓凌的、还有那个白……都在。我给您报了,然后您让我先提沈秘书来商量……这不我听见人叫救命,进来一看,您都快把沈秘书给捶死了。
我一晃他:你把沈蔚仁捆结实了!派足人手看着他!给我找一身合适的衣裳,再多给我一支枪。你们放心,我这就去救老张。
第150章 要经历多长的旅途
二十六、
走出七营长的军帐,我看到的果然是彻夜通明的九里山大营。
我已同老七的人核对过时间,很清楚这就是两个月前我离开的那一天。他们不知我这里出了什么事,还道我仍是两个月前,未曾离开过的那一个我。
现在我身穿军装,腰插双枪,心都快跳出腔子去了。张文笙一直想做、一直没做成的事儿,就在我眼前咫尺。我穿了又穿,穿了又穿,历经这么多次浑浑噩噩的穿越,总算是穿到了一个“对的时候”。
火把马灯把周遭照得仿佛白昼,大老远的能看得到大帐周边来来回回巡岗的几队兵。
虽然知道张文笙正在里头受罪,但一想到他还活着,让我流浪到各个时间的那件事也根本都没发生,我就忍不住要勾起嘴角。
七营长跟着我出来,大约是看到我叉腰凸肚,面带笑容,站在帐前眺望,不禁有些着慌,忙凑上来多嘴道:少帅因何发笑?
我看了他一眼:老七,你揣摩清楚,你是要做我的人,还是要做我爸的人?
七营长微怔:我誓死效忠营处!
他的军饷是我们老曹家发的,并不是张文笙发的,按说我听到这话就该一枪崩了他。不过实际上吧,我现在并不向着我爸,听到这话,竟觉很爽,遂点了点头道:那你帮我救他。
七营长啪地一个立正,给我敬了个礼:我觉得,可以放把火,声东击西。
这特么跟土匪头子何老三后来出的那馊主意有啥区别?
我想了想,也是没有别的法子了,就点头同意了老七的点子:去哪里放?
七营长道:上辎重营点两堆干草,势头就足够大了。我亲自去,保证人不知鬼不觉。
七营长去点火,临了叫了一班的兵陪我去大帐。
老七确实是个人才,他这不是给了我件新军装吗,却是找了九个穿着一样的新兵,把我夹在中间,大家扛枪列队走。
但凡有人问,就说去换岗。
一个人鬼鬼祟祟自然惹人注目,一群人列队走齐步,还有个班长领队,在九里山营内走,根本没人多看我们一眼。不多时到了大帐附近,我趁拐弯的时候悄悄出列掉队,三步并两步,避开人就贴大帐上去了。
这周围固然人多,敬畏我爸爸的缘故,此刻所有人都在岗,目不斜视也看不到我。
这边厢我刚把耳朵贴上帐帷,就听见里面传来一声嚎叫。
叫得非常惨烈绵长,一时几乎辨不出是谁的声音。我猛地蹲下,刚要捂住耳朵,忽然意识到,这是张文笙的声音。
我划了根火柴,在帐帷上烫了个洞,朝里面看。
不看不要紧,一看差点把我的肺都气炸。原来好巧不巧,正是我爸让人往张文笙的伤口上倒煤油的这个节骨眼儿。
这份疼是人都扛不住,我看这老张也是满面涔涔的汗水,方才一声叫过,这会便只能倒在一个士兵怀里抽搐,眼见痛到不能言语。
我爸与实际是光轮号来的反穿局局长凌海洋一道儿,双双坐在桌案后头。又有小山似的“一座”白振康,随侍在旁,好像一尊宏伟的木石人像。
我爸简直是戏瘾上来了,非要在凌海洋的面前表现。这一刻也不管张文笙到底能不能说话,就一定还要再逼问他话。
翻来覆去,也就那么两句:谁派他来卧底?如今他却是把我藏到哪里去?
任我这个穿越而来的爹声色俱厉,张文笙颓然倾斜着身子,不言不语。
这时我往辎重营的方向看,那方向上安静如昔,一点火光、浓烟都没有,真的急人。也不晓得七营长到底办成了事儿没有……
我爸等不到张文笙恢复力气,就又使唤左右去扒开他的衬衣,又教士兵们出去找火盆端进来,不知是打算上烙铁还是要用火棍抽他,总之没有好事。
张文笙半裸着上身,躺在地上,自顾自笑出声来。起初也不过是哧哧挤出些笑,渐渐他咧开嘴角,愈发大声,最后是头顶在地面上,呵呵哈哈地大笑,样子癫狂极了。
我爸怒道:你发什么疯?莫以为发疯就有用,能逃过招供……
张文笙笑道:我不是发疯,我是发笑。
我爸更怒了:那你发的什么笑?
张文笙道:大帅,您看现在大帐里,您在、凌总长在、白老板也在,只得我们四个。其实我晓得,这里并不只有我一个是“川岳”来的,也不只我一个是说谎话的骗子!
第151章 他在门后等我
二十七、
张文笙躺在火光里。从我偷瞄的洞子看过去,火光是碍眼的,只能窥见他满身的汗,与黑沉沉的影子。
我固然心急如焚,很想冲进去细究他的伤势,看他伤得重不重。可是这一刻只能憋着,静候着辎重营那边的动静。
此时听到他老张说出那句话,我颇是惊了一下,暗自揣度,他怎么就直接说出来了……?我爸晓不晓得他说的就是自己?
再细听去,大帐里一时寂静如死,恁凭有这么多的大活人,就是鸦雀了无声。
我一思量,算是明白了这其中的关隘:张文笙滑得很,此时只认了自己是穿越者,又指出大帐里还有穿越者,但他没直说是谁。
其实吧,此刻大帐之中四个人,我爸爸、凌海洋、白振康,还有他张文笙,他们个个都是穿越者。
张文笙晓得,我晓得,他们其他人并不晓得。
我爸从千年前来,没人想得到一个老朽古人能走到他这么远。当年他就是辣手人物,如今他还是辣手人物。他从没枪没炮的荒野里走来,没有被小祥村献祭、没有洞庭湖水淹死、也没有被禁闭在光轮号的监牢里。一次穿越,他把住机会,就成了江苏督军曹大帅。
若无穿越,想也知道,乱世逞英豪,他若跟定了赵玄郎,怕也是混不赖。他现在,只是怕眼前的“凌总长”认出他来,把他给打回原形喽。他得端住他大帅的价值,他还得装。
凌海洋,身为反穿局局长,在穿越的事情上,他一言能断人生死自由。规矩是他定的,可这规矩他自己得守。他不认得此曹钰即是当初他掳进飞船的古代人,他不能在这个曹大帅的面前现了他“众仙之长”的真身。他得继续演这出军阀会军阀,总长捉叛将的好戏,他也还得装。
还有白振康白老板……他跟我一样,从一开始就命不由己,是个可怜的人。凌海洋用他又不尊重他,就没听任过他自主自愿。遇到我他是倒霉,遇到凌海洋他是倒了大霉。为了不教他倒更大的霉,我才发了愿成了行,如今穿越回来,人在这大帐的外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