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肯定就是手枪。
第二枪这时就炸响了,一道巨大的黑影扑上眼前,挡在我与枪手之间。有热热的东西,霎时喷洒上我的脸。
是血!
第三枪紧跟着第二枪响起,但是声音很闷,很不真实,就想打在装满了土的麻布袋上。
黑影坠落下来,狠狠撞在我身上。他很重,身体是很魁伟的。他砸下来时,浓稠的鲜血也瞬间从碗口大的裂伤里挤了出来,就想一盆倾覆的热水,直接泼在我的身上、手上。
我抱住他,眨了眨眼睛,终于可以看到他。
这个替我挡枪的人……是我爸。
时任江苏督军,向来杀人无算的曹钰曹大帅。
第145章 宁愿做一日英雄
二十一、
是我爸,在我的婚礼上,替我挡了一枪。
不,是两枪。
我知道我爸对我凶,也知道他有时候对我挺好的。可是他凶起来的次数,比宠我要多,以至于我早都忘了他的好,也不信他会愿意像现在这样……
替我挡枪,为我去死。
说爱我的陆小姐没有办到这一点,想带我离开的张文笙仍按捺不发。我的爸爸躺在我怀里,他的身体很沉,比我平时想象得要沉重多了。他的血完全止不住,我腿上、胸前,都被他的热血染湿了。
我爸虽然中了枪,仍还能动弹。他是身经百战的人,就这一眨眼的工夫,已从衣下掏出来一把手枪,但是现在伤势很重,已然抬不动手。
他摸到我的右手,将手枪重重拍在我的掌心里,口中呵呵有声,显然是因为中枪在胸口,伤了心肺说不出话来。
这时烟尘尽散,我那两个泥塑木雕似的新娘一先一后扯了盖头,她们趴在地上,看不到枪手刺客,单只瞅见我攥着我爸的配枪,我爸身前有枪眼。
小芳小蕙,成事不足,这个时候反应倒利落起来,一齐声儿高喊道:少帅杀人啦——!!!
其中一个,我也没看清是小芳还是小蕙,跳起来就往喜堂门外跑,口中叫着:他杀了他爸爸!!
我顾不上她,也不想解释,我低下头去,眼泪一大颗一大颗地,止不住就往外蹦。我把脑袋贴在我爸嘴边,想听清他到底要跟我说什么。
我爸猛地揪住我的衣袖,拖着我的手,指向了他的那个座椅……他用了能用的所有力气,在向我示意,要我注意到那个小皮箱。
那个装满了时空定位器的皮箱。
就在这个当口,几乎同时两声枪响。一枪从喜堂里出去,打在跑出去的新娘子肩头;一枪从外面进来,打在枪手的颈侧。
新娘的伤没有大碍,她摔扑在地,尖叫起来。喜堂里的凶手倒在地上,颈血喷了老高。张文笙冲了进来,手里拿着枪,也不由得我问,一把就拽住我的衣领,要把我从我爸身下拖出来。
他没有光是来找我,他飞身蹿进来的同时,还抬高嗓门高嚷了一声:动手!
接着何老三就应了一声:只拿黄货,弟兄们动手!
不晓得是何老三,还是其他哪个人,率先对天开了一枪,院子里的兵只闻其声,顿时乱了套。
因为全都不知敌我,大帅又倒下去了,没人指挥,便开始胡乱放枪。当场就有宾客受累,中了子弹倒在地上。
惨叫声尖叫声与枪声此起彼伏,我的喜事顿时要变作惨案。张文笙什么都没管,没有管何老三他们要争夺的黄金。他就是一头扎进来,只为来拽我。
我想抱着我爸,我确实张开手想抱着我爸,但是没有抱住,就被他拖出几步。我爸的血浸透了我的裤子,眼下划擦在地砖上,是浓浓的两道。
我爸爸的眼睛半阖着,胸口还在起伏,只是渐渐慢了。我无措到了极点,心内凉彻,忍不住像个没用的小孩,就这么被张文笙拖着拽着,兀自嚎啕大哭。
张文笙冲我吼道:拿定位器!
我听不懂他,我只是大哭。
张文笙把嘴贴在我的耳眼上咆哮:不想你爸死的话去拿定位器!!!
我终于被他震醒,就在这血泊中,挣扎起来连滚带爬,四脚并用地爬向我爸的座位。在椅腿之间,黑色的、扁平的小皮箱安静又清白地稳立不动。
我摸到它时,手上还有我爸的热血,它却是冰冰凉凉的,仿佛一直就是冷冷地,在等着我。
我猜想,张文笙可能那时就已知道,我现在做什么都可能坏事,他索性不让我动手去做。他看我抓住了皮箱,当即拖住我的小腿把我拽回来,自己拿过箱子打开,摸出一个晶球。
我意识到,他现在就会带着我穿越而去,甩下我已经一塌糊涂的命运。可这一刻,我还有一件事一定要马上做才行。我将启动时空定位器的机会给他,自己则爬在地上,努力爬向那即将断气的刺客。
他是装作照相师混进来的,加了过多镁粉,给自己造出机会。
我不管他是谁,他重伤我爸,我要他现在就偿命。
我爬向他,这段路并不长,我一定能爬到他面前的。我的一个新娘哭倒在地,我就从她剧烈颤抖的身体上直接爬过去。
张文笙在我身后叫我,我想他能做好他的事,所以我是不会回头的。
在这最后的最后,我把自己弄得好像一个血人一样,也是终于爬到了这刺客的面前。
我举起枪,对准他的脸。
他的脸还是干净的,我认得他的脸。
他是一直失踪的沈蔚仁,我爸爸之前指给我的“勤务官”,是当秘书,又是陪读。
他说他是师范的学生出身,投军也为,做个参谋预备。
但实际上我又晓得,他是光轮号上的穿越事故危机公关部主任,真名叫沈昕。
沈昕沈昕,他是因为我才穿越的,他还是不能离开我,找自己命。他不到死就还是不死心……
我这一枪,犹豫始终,打不下去。
就在我犹豫的时候,张文笙已挟着皮箱冲了上来,从背后一把抱住了血糊糊的这一个我。
他嘛,他张文笙……是个很聪明、很聪明的人。
他做事的时机总是掐得很好的——就是在这一刹那间,我的眼前蓝光大作。
第146章 想知道山后面是什么
二十二、
醒过来的时候,我瘫在张文笙的身上。我竟比他醒来得早,真是意料不到。
爬起来时身上的血已干透,但仍旧满身腥臭。我们在积雪的山谷中,苏醒在冰雪上。
我是被冻醒的,幸而穿越之前也是寒冷天气,穿得很厚实,我们才不至于在昏迷中直接冻死。
雪只得薄薄的一层,但已经完全上了冻,表面坚硬又很滑。我从张文笙的身上蹭下来,又颇费了点力气,才能独自站起来。
这一次没出现我找不到自己四肢五感的情况,我从张文笙的身上下来,慌忙再去看他,发现他并没有什么外伤,只是脸色过分苍白。
他的嘴唇泛着紫色,像我爸爸得了心痛病的那些同侪。我想起来陈虞渊说过的关于穿越的那些事,他还说过每年都会有人在穿越体验中猝死。
即便这样,他的一只手还是痉挛成爪,死死扣着带我们穿越而来的那个时空定位器,我扒都扒不开他的五指。
他这次恐怕是至死也不肯撒手的。
至死……
是的,我想到了,也许张文笙真的会死。
这个想法让我满腹惊惧,一时也顾不上延续我穿过来之前的悲痛。我慌忙解开张文笙的衣扣,在双手上呵了一口热气,去搓揉他的心口。
也才是按上他的身体,他就惊醒了,眼睛豁然睁开,手指动了动,却没有能立刻抬起手来。
他的手,终于松开。时空定位器像个普通的、没有生命的水晶球一样滚落在白雪上。
张文笙挣扎着,他的手指就那样,一直微微地、无声震颤,他在雪地上发抖,嘴唇翕动着,像个得了羊角风的病人。一度我几乎按不住他,幸好,声音很快便回到他掌控中。
他断断续续,向我呻吟说:别费力气,我自己会好的。
他开始向一侧翻身,令我可以看到被他压在身下的皮箱。箱子上暗沉沉一个血手印,忽然教我回想起来此之前的事情。
我爸中了两枪,是沈蔚仁干的。我爸中枪后流了很多血……我疑心他是活不成了。
一想到我爸活不成了,就得哭啊。
这边厢我咧开嘴巴,刚刚哭了一声,就被张文笙一伸手,把我的嘴巴给捂住了。
哭什么!我们明明成功了——他的眼睛里又透出来那种执拗的疯狂劲儿,他捂着我的嘴,不教我哭泣,冲着我大叫大嚷。
他嚷道:你爸爸还有气,子弹取得出来,德国医生能救他!我们现在要去救另一个人,这是我们必须要做的试验,所以我用了最新的定位装置,我们穿越到了此时!
我一身都是自己亲爹的血迹,这一刻被他吼得耳朵一阵子闷痛,心里也很一阵狐疑。
张文笙既然说,这个时间与地点,乃是他刻意的安排。那么……今夕又是何夕,此处又是何处呢?
天气寒冷,我们的衣服都沾了血,磨蹭在雪地里,正似两个还阳的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