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一会会儿没见,他不知从哪里搞了一套军装穿着,又把脸涂过,乍看就是跟那些满脸油汗的新兵蛋子没有差别。
他溜进来,见到我,这头一句话就是:我都听到了。
我没好气,也不敢太大声让卫兵发现问题,只恨恨地咬着牙根道:你听到什么了?我爸要两个陌生女人跟我结婚?
张文笙道:都听到了,我跟着你们下的地窖,人多眼杂,没人注意到我。白老板的情况我也知道了。
我心中一喜:那你来我这儿干嘛?先去救他!
他站在床边,看着我,也就光是看着,并不说话。
我觉得他耽误光阴,赶忙又道:你不用看着我,我被我爸锁在这里,人又跑不了,你还能再回头来找。我爸虽然给我减了饭,又没说不给我吃饭。你去救白老板,他被我折磨得,手脚都开始烂了!你快把他带出去,找个好医生看看。
张文笙等我叨叨完了,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早上你还没吃吧,面包吃不吃?
城里有洋人开的铺子,也卖洋人的饭食。我爸买给我吃过,但我们不大吃这个。我是断乎没想到,张文笙居然还去光顾过一回,如今在他的外衣里头,塞了一块面包。
乃是用油纸包着的。毕竟塞得很紧,已经压扁了,变成了实面饼。但他突然拿出来,我还是十分惊喜。
张文笙看着我的吃相,似乎很满意,便笑道:你吃这个,还想吃什么,我去给你拿。
我其实不算太饿,也不很想吃面包。可是他此刻有这份心意,我说什么都不会辜负,当即撕开面包往嘴里塞了个满。
想答话却是不能了,听见他问,我含含混混,对他示意道:随便!
张文笙点点头:别吃你爸给的东西,我怕他给你下药。
我刚刚拿起桌上的茶水,倒了杯昨夜的冷茶要喝,听他这么一说,我又不敢喝了。离开的时间长,我也不确定这茶有没人动过手脚。
微略不甘心,我好容易才把面包咽下去,开了口问他道:我爸能下什么药?我总是他的儿子吧?
张文笙道:防人之心不可无,仔细一觉睡醒,你就是人家的老公了!
他说得有理,我忙着点头。这时又听见他嘱咐我道:要斗过你爸爸,你关在这屋子里不行。你不吃饭几天,他会来跟你讲和,到时候,你一定装作要饿死的样子,要跟他讲和,争取出去……
我满怀信心,立刻“哎”了一声应和。
孰料他老张还有下文。他没理我,只继续说道:他来见你,你就尽量示弱,装作捱不住了,先应下结婚的事,然后我们再做道理。
第135章 断粮期间吃胖了
十一、
晚些时候我爸果然来探我。不过这个“晚些时候”却是三天之后。
他没有来得更早,大约觉得来得太早,我没有觉到他的厉害,肚子里的油水还没剐够,还能硬撑。但他也没有拖得更晚,大约是怕我饿到没有力气听他说话,或是怨恨渐涨,从此打也打不服。
张文笙就是这么同我讲的,我爸果然也是这么办的。
他俩办事儿,确然棋逢对手。
我爸还没来的时候,我躺在床上就想,我爸每一次推我出去,都要死人。在我爸这一回开的这一局里,我到底会不会,又变成一枚过了河的卒子?
纵然我答应娶妻,会不会还是有人横死?
胡思乱想是很难熬的,好在有张文笙在,我爸锁着我关着我,反而是给了他便利的,他来来去去,一般不会让我胡思乱想很久。
这三天里,往往就是我躺着瞎思量的时候,这人就从窗户爬进来,给我送吃送喝。
简直是变着花样送。压扁了的洋面包也只送过一次而已,之后送的都还不错。什么馒头、牛肉、烧鸡、热腾腾的面条、甜丝丝的元宵,自不必说,有天晚上他居然都偷摸进来送过一只羊腿,烤得焦香,很勾引馋虫。
吓得我慌忙叫他拿走,生怕被外头值夜的卫兵闻到气味。
我爸不罚我的时候,一日喂我不过三次,顶多下午再吃个点心,他老张恨不得一日喂我八次,寻常人喂年猪也不至于有这么勤。
后来还是我受不了说,好言好语劝他说,可不能再这么吃了,万一我爸一看,说饿了我几天,咋反倒饿胖了,这事须不好交代,到时候戏都不好演。我爸那么精明,说谎没用,如何能信。
这位张生,大概想一想觉得我说得也有点道理,便与我谆谆嘱咐道:你爸若真的问你怎么看上去胖了,你就说饿得气虚,脸自当要浮肿。切记要有气无力地说,才比较保险。
我说你这何必,老是送吃的来,我肚子里有油水,就刮刮油又如何,我也没有那么缺吃的。
聊这个的时候,我坐在床头,玩我的手铐。张文笙坐在床脚,盯着我的脚镣。我俩面对着面,相顾无言。
忽然他目光游移,对上我的脸,开口说道:可能我觉得,你该要及时行乐。
这个瞬间,因为他的这句话,我想到陈虞渊,心里倏然打了个突。
那个追太阳的人,留下一句话然后就走了。我至今还未把他的遗言告诉张文笙……即使张文笙就坐在眼前,我们还有时间。
因我知道一旦说出来,我们就再也不能像现在这样对坐着了。
——“找到那个人,关闭时间矩阵,让乱流的历史回到‘闸门以内’!”这句话,我记得。它总是停在我的嘴边,吐不出口。
我想要及时行乐……
这不光是为着我的一点私心,贪恋而今现在,想把这一个失而复得的张文笙留在跟前,留得久一点……这还因着我已确实明白了,我的爸爸曹钰曹大帅,就是陈虞渊要张文笙去找的“那个人”。
我心里有个问题,没有来得及——也没有足够勇气,找陈虞渊给我解答……那就是倘若我爸爸没有穿越过,他没有遇仙往事,没变成今天的曹钰,史上原无曹大帅,那在而今现在……而今现在!这乱流的历史中……还会有坐在此时此地的一个我吗?
我曹士越,还在不在?
要有我,首先得有我爸,不是吗?
三天以后,如张文笙所料,我爸亲自来了。
老头子来时,挟着暴怒。进门先踹门,然后找桌子好踹桌子。门和桌子,都没曾得罪过他,莫名挨踢,乃是替我受过。
踹完了,气撒够,戏做足,他方才回头来看窝在床上的罪魁祸首,也就是我。
他在自己踹过的桌边坐下,大马金刀一个姿势,点起了烟锅喷出几口烟圈。顺过几口长气后,才开口招呼我。
还是很客气的,问我:小子哎,饿不饿?
其实我不饿,躺了三天甚至也不累。但这一幕,我早与张文笙演练过,这时驾轻就熟,就拿被子蒙着头,故意将我被拴着锁链的手留在被窝外头,拨开一条缝隙,方便眼睛从被里往外偷看。
此时当然要做出很虚软的声调来:爸,我没事儿……
我爸“哼”了一声:跟我怄气是不,听说给你端来的粥饭,一口没吃,怎么回事?想把自己弄死,再把老子气死?
不吃是怕你给我下药好么!
我不敢擅自加戏,还是继续有气无力:爸爸,你就当我已经死了吧……
这戏嘛不算好,主要是我总想笑,要花很大力气撑住才能不笑。
正勉力撑着,肩膀憋得直抖——冷不丁的,我爸不按套路出牌,直即走上前来,也不给我机会叫唤躲避啥的,他一抬手就把我头上蒙的那床被给掀了。
第136章 养肥了再杀,姜还是老的辣
十二、
我爸掀被子这个操作,张文笙没有替我预估过,我自己事先也没想过。
当然,我爸有这个操作,我也不应该奇怪不是?
他把我被子一掀,我慌不择路只能马上抬手挡住了脸。因着手铐脚镣有链条拴在一起,我侧歪在床上,捂住脸的同时,还得蜷起双脚。
我爸瞧了我一眼,纵然他混世魔王、铁石心肠,此时眼圈都不禁泛红。我听他问道:你个死孩子,脸怎么都这么肿了?还有力气起来不?我陪你上德国大夫那儿看看要不要紧?
我的天啊,这老儿,抢了我的台本儿,又占我的戏。这下可好,弄得我更想笑了,死死捂着脸,浑身的肉都开始抖了。
我爸顾不上旁的,扑在我身上,连我带被窝皮一把搂住晃,晃得我上下门牙都咯咯碰响。
他连声音都哽咽了:爸爸就是想吓唬吓唬你!士越,你别跟我死犟好么!赶紧着,我扶你起来,不要再躺着了,爸爸找人盛点米汤给你喝!
我一愣,心说还吃还喝……再吃再喝要露馅儿了!便勉力拿脚蹬了一蹬,道:我不要喝米汤。
声音是我尽可能虚着嗓门儿憋出来的,很有点朝不保夕的意味。
我爸抚摸我的肩膀,宽慰道:儿子,你现在虚得狠了,就不能直接吃肉,先饮米汤缓一缓,而后食肉糜……
他是真信了。也是,他跟我毕竟是亲父子骨肉连着筋,他没别的骨血,我也没有弟弟妹妹,我要再真的没了,他可能要慌。
想到这里,我将手放下,人若无骨自然就愈发恋床:我不要!甭管我!我一口都不会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