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再地喊他,他愈发把脸孔对着墙角了。我是一阵的可惨,扭头望着我爸:你怎么把他打成这样了?他身上原就有伤!
我爸的表情,看上去比我还要诧异:什么?!谁规定的这人身上有伤,我就不能把他打成这样?
他可真行。
我差一点就要脱口而出,说出白老板不是一般人儿,他可不是什么白蟒蛇成了精怪,他就是那光轮号上的一员,早就飞升上界位列仙班,在那反穿局里也有姓名。
幸好忍住了没说。
因我细一想,感觉我爸也不是很清楚白老板的事情,他甚至不是很清楚我穿越的事情。
他固然认为,我中了神仙法术,像他年轻时候一样,从一个地方无踪无影,就去了另一个地方。他也知道自己当年遇险逢仙,只是记不清神仙脸孔模样。戎马生涯早把那些都模糊了,抑或说是血洗了,他甚至没有记得张文笙的脸。
不过,张文笙当时灰头土脸胡子拉碴,记不得就对了。我计较的是……他居然也没有记得我的脸……至少是提都没提过吧。
他没觉得我是他遇到过的“仙人”。他已经忘记了曾把我抱起来转圈,对我说从此以后,有他就有我,他也要把我的姓名记在心尖尖上。
那个“曹钰”还不是“曹大帅”,我竟有点想念他。我隐隐约约猜到了,陈虞渊说,我自己穿越去未来的同时,一共有三股暴动的能量流。我去了啥“公元2061年”,张文笙来了现在,还有一个人,那应该就是他曹钰——我的爸爸,号称要把我当作“亲兄弟”的奉新人曹钰。
回到家两个月了,我很后悔当初陈虞渊问我,我没有同他说出心里全部的秘密。
其实我全说了,事情的结果也未必转好,这我明白。只是确实有这么个契机,我没有选左我选了右,右边的路走到如今,越走越像绝人之路。忆起当初,我的后悔总是难以避免,总会在想,倘若我当时选了左边,路能不能好走一点?
也许陈虞渊就不会死?
——可是陈虞渊不死,张文笙就要疯掉。
我头一次登上光轮号时,见到的那个张文笙,他就已经疯掉了一半。我都不晓得,是什么治好了他,他现在看起来算是好多啦……
总之,我爸爸是曹钰,奉新人,时任江苏督军,人称曹大帅。我既是他的兄弟,又是他的儿子。
他有过一个副官,叫张文笙,是研究穿越的博士,也是个一直流浪的穿越者。现在此人既已经死去,又仍然活着。
真乱。
我理不清。陈虞渊陈教授在,或许他能理清。我至今仍不明白,张文笙既已知道自己会死,为什么还要穿越到我们俩父子的面前来?
要我弄明白,必须要他继续穿越,再度离开;也要我继续活着,看着他走。
我当然是不情愿的。
过去我不知道什么事能逼我做下自己不情不愿的事,我相信自己生下来是我爸的宝贝儿砸,我是少帅,我爸爸是无所不能的大帅曹钰,我不会遇见那种事,我不该受委屈。但是现在,现在……我不敢这么说了。
站在地窖里,囚牢外,看着身体开始散出腐臭的、瑟瑟发抖的这个“反穿局探员白振康”,我不敢这么说了。
我爸居然,能从凌海洋那样的人手上,直接留下这个人,把他锁在地底下让他慢慢腐烂。
他折磨了这个人,把他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这都是因我而起的,我也放掉了可能的、改变这条路的机会……既然大家都走在绝路上,起码的,我现在要救这个人!
打定这个主意后,我咬咬牙,决心跟我爸谈条件。
我就在这个臭哄哄的栅栏前,随手指了指地面,对着我爸的一个近卫兵,吩咐道:给我办张椅子来。
那人只听我爸号令的,从没有见我跟他拿过架子,不禁有些懵,忍不住就要偷瞥我的这个阿爹,看看他的脸色再做定夺。
我爸微微笑挥了挥手:少帅大了,吩咐你们要听。他要椅子,就去给他搬嘛。
那近卫兵立正敬了个礼,立马转身去办。我特地看他跑上了两级台阶,才叫住他:别急,我改主意了,不想要椅子,我不想坐着。你去给我搬张床来,就放这儿,我要陪白老板睡觉!
饶那近卫兵也算是见过世面、身经百战,听见这句,也闹不住,当着我爸的面,就“啊?”了一嗓子。
我爸笑出声来,道:跟老子对着呛,这就是你想的法子?
我一脚踹在木栅栏上。效果不是很好:声音很大,我的脚痛得很,我爸他们没啥反应,监牢里的白老板发出了一阵惊叫。
又吓到了他,我很抱歉,也不知能怎么解决。
我作势又要踹木栅栏,口中吼道:我想在哪儿睡就在哪儿睡,跟谁睡就跟谁睡!你管不了我!
我爸说:我不管你,不过,你要是听老子的话,乖乖跟你小芳、小蕙两个妹妹拜堂成亲,我就放这头白大象出来。以后你养着他也可以,你宠着他也可以,我不管你,你先让爸爸把孙子抱了。
我说啊?
这太冤枉了,我确实没心要跟白老板双宿双栖啊。
不过解释恐怕也没用,我爸都认准了的死理儿,我长八张嘴也不够用说通他的,先就由他去吧。
我说:条件不够好,你先放人出来,给他治伤,我才肯听你的。
我爸脸上这两边嘴角猛一扯,笑得特别大,又笑得我特别害怕。他笑道:放人?等你生出崽子来再说吧!
我刚要跟他吵闹,还没来得及再踢一下下牢门,他身旁两个卫兵就一左一右上前,一个扭住我的胳膊把我强行捋转过身——另一个不知从哪儿抽出一个漆黑的布口袋,呼啦就往我的头上一套。
这手法,多么眼熟。
我不老实,他们就来这招。
这特么堂堂江苏督军的手下,所作所为,跟那啥土匪流寇,有甚区别?
第134章 一出抗婚大戏
十、
我爸对我做下这种事,连黑布袋套头绑人都干出来,真是非常可以。
不过,土匪绑票,是为了勒索我的家人。我爸绑我,就是为了教训我一个。
人把我拖出了地牢,也没有放我回书房。我在路上还嚷,问他:今天的经不用抄了?
问了好几遍,一开始他不答,后来大约不耐烦了,突然暴吼一声,道:再跟老子耍心眼儿,我雇十个和尚来给你念经!
我“啊?”了一下,一下子没转过那个弯,不晓得他这是什么意思。架着我的卫兵中,有一个凑近我的耳畔,与我附耳道:少帅,您就别犟了,少说两句吧。大帅正在气头上,他老人家的意思是,您再惹他生气,连您一块儿毙了,再给整十个和尚回来超度超度您……
哦,是这样啊。
我心下微凉,以前没想过我爸会对我动这个心思。就算我干尽惹他生气的事,也没想过他也有可能除去孽子、以正家风什么的。我没想过我爸可能会杀我,甚至从不相信他会对我动杀机。
我不晓得,自己以后还能不能继续保有这种相信了。
我爸让人把我锁在卧房里,每日只供给一餐。
只给吃一顿就算了,还要大声说出来,非常郑重其事地当着我的跟前宣布,特别不给我面子。
说到底,还是要挟居多,吓唬居多。
而且着人给我上镣子,弄得真的很像那么回事。他们撤开,我即站起来,拖着锁链沙锒沙锒来回走了两步,立刻有人依照我爸的意思,声色俱厉呵斥我道:你是细皮嫩肉,平素没受过这样的罪!
我心说我怎么了我,我怎么就没被人铐过了,我岂止被人铐过?老子遭人绑过票、登过未来船、跳下过两万米的高空、会过宋太祖、进过蓬莱岛似的实验室……我是什么人,我是曹士越啊,民国第一大恶人,你们以为是白叫的?
想人家研究穿越的开山派祖师爷,陈虞渊陈大教授,见到我都曾抱住我的腰腿,尊我一声“太老爷”——虽然是叫错了,他也没觉得我不配啊!
手铐脚镣而已,一天一餐而已,你们吓唬谁?
我冷笑了一声,清清嗓子,对着我爸投在门窗毛玻璃上的黑影儿,提足了一口中气,且歌且唱且吟诵,道:暴酒难逃三江口,顺流而下醉得快,吓!顺流而下东海飘——我爸在外头冷笑:很好,还觉得是“群英会”呢,急着,你是周郎你爹也不是黄盖,你折腾我可不愿挨。
说完,他真的让人关门落锁,自己撒腿走了。留下影影绰绰好像得有三五个卫兵,就在门外转悠,啥也不干,就看着我。
我爸走掉以后,我就坐在床上发愣,心里想我到底干啥了?明明我也没干啥,他为什么待我越来越差?
杀了佟老爷子后,他又杀了张文笙,现在居然演变到不给我饭吃,要逼我跟只见过一面的女人结婚。
这跟卖儿卖女有啥区别?他自己想要孙子,自己生去啊!
饭我真的可以不吃,但这委屈我是一点儿都不想受。
我正想着,他就算是送饭来我也不吃饿死也不吃……那后窗就开了道缝,张文笙从屋顶上一翻跃下来,不声不响地,他就滑进了我的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