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也不觉得疼,也不觉得悲伤。这种黑暗很像我曾经历过的,我曾经一个人被封存其中,也没有发疯。陈虞渊打我身后冲上来,用很大的力气,不是搀扶,而是把我从地上一掀,直接拽了起来。
笙哥穿越走了……我对他说。
陈虞渊拖住我,开始往回去,口中道:能量场的反应完全不对,我觉得出事故了。
他未显很多的慌乱,这里又没有光,我们完全是摸黑行走。
摸到井道的时候,陈虞渊又把灯搞开了。我清清楚楚能看到他的脸,他的脸上半点血色都没有,完全是惊呆的一副样子。
我问他: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动了动嘴唇道:有个假说……不、不会的……是有一种可能……不能……我要看下矩阵数据才定……一定不会是的,事情不能更糟了……
说到最后一句,这个石头般坚硬的男人眨了眨眼睛,掉下两行眼泪。他的表情全无变化,就像如一个骇哭了的中年痴呆。
我被他吓坏,打算晃一晃他,唤回一点他的心神。但他动作迅疾,跟他呆呆的表情全不是一套……在我还没动手前,他的人已经窜上直梯好几步了。
我们在死一样的寂静中,再次爬过整个井道。到现在为止,陈虞渊所有的判断全部都对,然而我们追上了——却还是没能带回——这一个张文笙。
第122章 往去蓬山永无路,堕入长夜无尽时
三十一、
陈虞渊的态度再迫急,也追不上这已经发生的所有事。尤其是,我们不过两个凡人,只能知晓自己身上发生的事,却不晓得其他人都要做什么。
结果就是,我们刚从井道爬出来,就被十几条枪当场指住了头。
我还没钻出去重见天日,就已看到地板被人揭起,外面依稀出现枪口——也听得见井道入口有人吆三喝四,喊我们束手就擒。这个时候,陈虞渊也不过刚爬到出口而已。
他对这个结果好像并不意外,也可能是他已经完全不在乎会发生什么“小的阻碍”。我却十分紧张,心里想此前遇到这类事,要么是我爸爸解决,要么是很可能还是我爸爸的“曹钰”解决,要么,我有张文笙在。现在要怎么办?
正想着,听见陈虞渊很淡定地喃喃了一句:不要挡住我,我要看数据。
我以为他要跟人家好好商量,孰料这人一按洞口就飞身跳出去了。
几秒钟后,我听到枪响和惨叫声。固然声音不像,我第一时间,还当是他陈教授被人开枪打中了。
实际却是陈虞渊夺枪在手,打中了别人。
他是连续开枪,固然我没曾看到他神挡杀神的模样,等我爬到井道口,发现除了他以外,几乎所有人都已经中枪了。
然而是不见血的,陈虞渊知道我疑惑,看了我一眼道:电枪而已,不要人命。时间紧,你来帮我。
他其实受了伤。不过疑似只是搏斗抢夺时造成的扭伤,因此走路一瘸一拐。
我扶着他,他就向我压过来,力量整个倾下来,让我觉得他随时都可能倒下。我做他的拐杖,把他送到指定的位置:我们在其中一具“棺材”前停下来。
陈虞渊从棺材当中抽出一面大方镜立起,双手并用在上面滑动。镜子上映照出许多彩色的图画,我注意到,它们都在一刻不停地变化。
其中有一个,好像一个旋儿,当中却又有滴了一滴墨汁似的一团漆黑。
这个黑洞在扩大。陈虞渊指着它,对我说:时空矩阵的能量正在膨胀、崩溃,说明更多错误的穿越发生了。
我看着他,几乎急到要哭:我听不懂!对不起!
他把面罩从我的脸上摘下来,信手拿它在我的后背上抹了一把。我感到背上疼得很,“哎呀”叫嚷了一声。
他气喘吁吁,把面罩递给我看,我看到上面沾着几块红,才晓得原来我的背上疼成这样,是因为真的破了口子,那伤口还一直在冒着血。面罩上沾的血颜色都艳得很,可见得来新鲜。
这陈老师问我:曹士越,你不疼吗?
若在以前我想是受不得这份疼,现在血都没止住,我也不觉得这有什么。
他也是不管不顾了,把面罩扔在地上,指着镜子对我说道:文笙没有成功穿越,这个黑洞还在扩大,能量都集中在这里。穿越是与“矩阵”借力,黑色的意思是,矩阵认为程序是错误的,要调动更多能量来弥补。文笙没有成功穿越……因为他想去的地方,是去不了的。
我说:为什么?他应该只是想回到家人没有遭遇不测的时候,阻止他们死掉……这不过分!我也想!
陈虞渊道:有一个假说,之前一直是基于推算的假说,现在,文笙的情况为它提供了重要的实证:“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我反问他:因为河水流走了吗?是河水会把人冲走吗?
陈虞渊叹了口气,道:这是个比喻……那个假说的是驳斥平行宇宙说的,它认为时空有且仅有一个,人不能穿越到另一个自己存在着的时空,否则,不是产生平行宇宙,而是造就时间黑洞。
我高叫起来:那笙哥现在在黑洞里?!
陈虞渊道:他现在在的地方,就是你错用故障机去过的地方……在时空折叠的夹缝里!但是这一次能量爆发的数值前所未见,如果没有办法shutdown穿越程序,他永远都出不来!
想起那种粘稠、浓黑、近乎于“无”的黑暗,我连双唇都开始发抖,我想咬住嘴唇,又难以自控,只能任由它们反复磕在牙刃上。
永远是什么意思?我问他。
陈虞渊合上镜子:就是我不会让它发生的意思。我们走,我们去停止这件事。
第123章 金乌不解今古恨,爝火烧尽扶桑枝
三十二、
陈虞渊带我走“快速通道”,抵达矩阵所在的位置。
据他说这趟旅程只花了数十秒。时隔……我想是有一千来年,我终于又来到栈桥上,俯瞰那沉默的、煌煌的井中太阳。
栈桥没有变化,“太阳”——“时间矩阵”,乍看也似古今同貌。我心里想,只有我不再是上次看到它的我了……
陈虞渊可没有我的感慨心肠。我们出发前,他在机房里东翻西找,找到三个旧的穿越定位器,他连参数都没有看,就拿了两个给我,留一个他自己攥在手里。
这个时候便拿出来,当着我面,他拧开那个小球,示意我也这样做。
我问他:我们是要穿越去黑洞里找笙哥吗?
陈虞渊道:他在的地方无法定位,谁都去不了。
蓝色的光在他掌中闪烁着,他的白发纷乱,模样癫狂。我猜不到他接下来要做什么,可他是我现在此时唯一能信任的人了,他的安排我是一定会遵循的。
陈虞渊的双手搭在定位器上了。
他的脸孔凑近我,用很稳定的声音,对我说道:曹士越,你听我说,你离开948年的时候,我们同时监测到两股互相作用的能量流,影响了你们彼此穿越弹射的落点坐标。虽然我不知道另一个人是谁,但是曹士越,你记着,如果文笙脱险,你们终于能够相见,你一定要把这件事完整地告诉他。找到那个人,就能关闭时间矩阵,让乱流的历史回到“闸门以内”。他不行,就把信息传递下去,直到有人能做到为止。
我愣了愣:你为什么不自己去找那个人?
陈虞渊道:我想到一个能够释放时空折叠的方法,就是你或者我,或者别的人,现在跳进这井里,在进入矩阵之后,启动一次穿越……相当于炸开结冰的大坝,让河水流动起来。我们要让结冰的时间流动起来。文笙或许能被放出来。
说到这里,他的脸上露出一瞬间迷惘的神色,然后又恢复成一开始的坚决。他喃喃道:这件事……机器人会比人类做得更好,但机器人需要事先编程、要团队协作、要仪器控制……要提前上报领导、获得审批……一切做完,文笙已经在里面疯掉。他是个可怜的孩子……
我打断他,高叫起来:你不要去!我去!
哗!——这真是连我自己都想象不到,自己会说出来的一句话!
陈虞渊停下来,看着我。他的眉头紧皱着,并没有被我这句激昂慷慨的话感动似的。
这个时候,栈桥上的灯光骤然切换为红色,在幽暗空阔的虚空里,我们好像被无数妖物的异眼环绕起来。
老凌带人来了。动了穿梭机跑快速通道就是容易被发现……陈虞渊道。
他忽然对我笑了一笑:决定了?你跳还是我跳?
我贴在栏杆上,往井下望去。黑暗中火舌灼灼,这下面的东西,仿佛就只是一个大火球而已。
我不知道自己跳下去该怎么做、能做什么……我跳下去就只是跳下去寻死罢了。
我退了半步:你是教授,你不能让他们派其他人做这事吗?你有什么事,笙哥纵然回来也不会好……
陈虞渊摇摇头,什么也没再说。脚步声从栈桥的两端响起,还有多个人的咆哮,叫我们立在原地不许妄动。
只这同时,陈虞渊伸出一只手来,扶了我的肩膀一下,道:我下去后,你数到十,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启动定位器。不用担心,不管你被送去到哪里,好好活着,一定会有人找到你,文笙一定会替我找到你……记得要替我告诉他的,将来……关闭矩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