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名字掠过脑海,如一点灵光,炸裂苦海,洪涛淹流,扑我满面。
我想起张文笙是死了。
亲眼所见,死得透了。
我倒是还想睡,吓得也一睁眼。
睁眼不是孤枕眠,我竟然还有一个同床异梦人,睡得比我熟比我稳。
一睁眼我就看清了他的面孔,我特么吓得更厉害,身子都一震抖,差点儿弹起来。
我乍一醒来,就看见了那个张文笙,他正紧贴我侧卧睡着。
他的肩背一起一伏、一伏一起,分明还是活的。
二、
我以为张文笙已经死了。
大概真是我梦见他死了。
噩梦方醒来,我与他同卧一床,周围黑黑茫茫。他蜷缩着腿,我的腿嘛,好像正压在他的小腿上。
诶我的天,这人吓死我了,他真的没有死啊!
嗯,真的,我看到他,是一点惊喜的感觉都没有的,我只是觉得烦。这事理所当然,我头一个感觉无非是,“这才对嘛”。
这才对嘛,我爸怎么可能干掉他呢?我爸爸又怎么可能是穿越者呢?我爸爸是大帅曹钰,官届江苏督军,光绪二十七年帝后归京,他是定武军近卫统领。
我爸不可能是穿越来的,他也不可能因为这个事突突掉自己副官灭口。
他没有这个必要啊!
思忖及此,我很平静。我躺着在那里想啊,既然我爸爸没有问题,我也没有问题,我偶尔做做噩梦也不是什么问题……那么,唯一的问题是,我究竟是怎么会,跟我爸的副官搅在一起、睡在一起的呢?
我爸要是知道他把我给睡了——都不用他真把我给我睡了,我爸只要知道他爬我床上来了,或者我在他床上醒了,都绝对会把这个活的老张,也变成死的老张。他不会手下留情。
为确保眼前这个老张不是梦中之梦,是我的幻觉,我决定,抬抬手,摸一摸眼前这个大活人版本的张副官的,脸。
我就抬手啊,我就摸啊。我发现我这个手啊,它竟然抬不了啊。
被什么沉重东西坠住了,被卡住了。我像在梦里被魇住了,手都动不得。
细一想这身体也不太得劲儿,我欲动手脚,它都不听号令。
我扭动起肩膀,低头打量。我发现,自己窝在张文笙旁边的一双手,分明是被一副擦得透亮的银白色手铐拘束着。
这手铐有点眼熟,似乎就是噩梦里“凌叔叔”派白老板他们给张文笙上的那一副。
居然如此沉重,坠得我都不能移动。
这噩梦原来还没醒吗?我在梦里怪叫了一声。就在这个时候,我对面的张文笙十分警觉地瞪开了双眼。
他的眼白上全是血丝,眼神好像一个疯子。我被他的眼神又吓了一跳,拼命拽手,那副手铐仿佛在床上生了根,完全拽不动了。我正在拼命拽手铐,坐我旁边的这一个老张,一使劲儿就翻过半身,如僵尸一般,一个打挺直勾勾地牵着脖子坐起来了!
——他到底是人是鬼?!
我见他的手臂以不正常的姿势,都往一侧伸直,原来他的手也被什么拽着……我一看,好么,也有一副手铐,跟卡着我手的手铐一道并排,被床铺吸着。
这个床有鬼啊!
而且我还没掌握这种手被固定在床上仍然能翻身坐起来的本领啊!
我只能划拉几下腿。我的腿才动了一下,张文笙就发觉了。他看了一眼我挂在他腿上的腿,霍地向我扭过头来,用他那双发红的眼睛,对准了我的双眼。
要是他眼里此刻能射出刀来,我就直接瞎了。
把你的猪蹄子拿开,我数到三。他沉着嗓音。
我都没听他用这个调调说过话,好陌生啊。我尖叫着回应:我是曹士越——这个张文笙,他根本不理我,他说要数到三,可是一二我都没听见他说。他直接喃喃了一个“三”字,我就看到他的脸陡然放大了。
接着我的额头上就痛了一下……我便又掉回到无量的黑暗里,做梦去了。
我再醒来是因为周遭太亮,整个天花板仿佛全部是灯,散着不能直视的白光。这么照我还不醒,我可就真是个死人了。
醒过来看见周遭也是四壁通白,可以说什么东西都没有,全是洁净的白色墙面、地面。我身下的躺的地方,是一张银色的硬床。床靠着墙,似乎是精钢铸就,跟那副手铐一个颜色。
手铐已经不见了,我想动就能动。我向左向右翻身,挣扎着坐起来。这时就觉得到身边还有其他人,我怕还是张文笙,就闹不住往墙边一缩。
偷偷扭头瞧看,床前果然有一张椅子,坐着一个穿着浅色军服的年轻女人。衣服是浅灰色,剪裁很紧凑,她坐在那里便显得窈窕。
这女人低着头,及肩的黑头发遮住了面颊。我招呼她道:喂!张文笙呢?
他为什么一见我就拿头撞我?我问。
那女人抬起头来。我顿时开始后悔问她的任何问题。
我看见的一张脸,细眉细眼,五官玲珑。她生得一张小小的嘴,涂着大红色的胭脂。
这女的我认识,有过一点交情的。上次我们分别时,她正站在滚滚烟尘的佟家屋院里,举枪对着我。
那个时候她还叫佟绍缨。
我心说,我要完蛋了。
因为我被张文笙一头撞昏了再醒来时发现,那个疯疯癫癫的女孩樱子,就坐在我的床前。
第56章 我之与他如此陌生
三、
我蹦起来,指着对面的女人叫道:樱子!
那女人露出一脸了然:我不是,长得像是吧?我是她的姐姐茱莉亚。
我继续大叫:那你妹呢?!
自称茱莉亚的女人道:我妹这会儿当然在上学啊?你到底是哪来的变态?我妹才十五,中学还没毕业呢!你怎么老是盯着我妹问?
——诶?
这下我又有点懵了。
我问:这是哪儿?
那个茱莉亚不答我,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长条形的银片,用一支金笔,在上面写写画画。她一边写写画画,一边问我道:你是谁?
我说:啊?
这顶着樱子脸孔、看上去跟樱子也差不多年纪的樱子的姐姐,说她认不得我。先不说樱子跟我过去交道过,好歹我也是见诸报刊之热门人物,冷面铁血的少帅曹某某,她不认得我,我有点接受不了这个事。
我说:你为什么认不得我?
茱莉亚道:废话么不是,抓到你的时候没知觉,基因库里也没找到比对。现在例行公事,补个登记。
我不依不饶:这是哪儿?
茱莉亚皱起眉头问我:你这人脑子是不是有什么问题?这里当然是光轮号啊!反穿越联合执法局!不然你们这种时空垃圾还能回收去哪里?
我听不懂。
不过没关系。
我坐回那仿佛一块铁案板的硬床上,背脊也尽可能贴着墙壁,四仰八叉瘫着,道:你可以去查报纸呀。
茱莉亚一身皆是懒得应付的不解,她深吸了一口气,算是勉强做出一点十二分不敬业温柔客气来,道:你是初犯,判不了多久,老实点吧。有什么条件可以跟我们提。
只要一盯着她那张脸看,我就觉得自己这梦是醒不了了。
我冲她抬抬下巴道:张文笙呢?
茱莉亚道:在你隔壁挨审呢。昨晚上还没被他欺负够是吧?什么情况?才一起关了一夜就牢友情深了?
说话就算了,还翻了个白眼。
她的白眼翻得太过明显,我气不打一处来,蹦起身来,想要如同在何老三的匪窝里时那样,做出一种我随时都可以把她废掉的态度。
其实我蹦起来跳下床扑近她人可能也就不到一秒钟,动作幅度真的不大……也不过是同时吼的声音略大。
我吼得嗓子都岔了:我要见张文笙!
茱莉亚一言不发,只叹了口气。她也站了起来,就近跟我对面。
她抬起一只纤手,一耳光就把我扇得横着飞出去了。
四、
茱莉亚打了我,审讯就中断了。她刚打完我,房间里就响起一种噪音,来了两个人,穿得跟她差不多,把我扶起来,戴上手铐,然后把她请出去了。
她临走之前,跟那两人说着话,挺激烈的,好像是在争辩,说得又快又急。我听不清楚,就随她去了。
又过了一会儿,来了一个穿白大褂的,一声不响,检查了我的头脸,然后又沉默着要退出去。
我扯住这个人的衣服,不太敢大声了,遂好言好语道:我想要见张文笙……
主要是,张文笙是我唯一认识的,我并不认识他们这些进进出出的人。我总觉得要搞清楚状况,就一定要先见张文笙。
白大褂拽开我的手就走了。他不回答我,幸好,也没有像茱莉亚一样扇我耳光。
很快,我还是见到了张文笙。
我们两个被各自审完以后,他又给关回这个房间来了。
我俩又被铐起来了,莫名其妙的,我记得自己几天前刚被土匪绑过票,当时的待遇也没有这么糟糕,至少没有把我铐起来。这什么反穿越联合执法局的人,听起来似乎好像是个颇进步的新衙门,谁料到办事怎么比土匪还野蛮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