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蹿了一大步,就被张文笙一把拽住了我的腰带,又把我硬生生拖回来。
同为“穿越人士”的张文笙可以说是立刻就换了一副脸孔。
他在我爸跟前,一直低眉顺眼,很老实可靠的样子。此时跟这佟绍缨老乡见着老乡,登时将他那淡淡的眉毛挑高了,显露出潜藏了很久的锋芒来。
他一手揪着我的腰带,一手按在自己腰际,指头一拨,已把枪套都打开。我听见他慢慢说道:
大帅早派我打探过,佟家一直有个女儿叫绍缨,从小在铜山长。
佟小姐道:是有个女儿叫绍缨,地方志上有记她四十八而终,却没写她十八岁就食物中毒死掉了。佟家不能没有适龄待嫁的女儿,见我愿意,便收我做女儿,顶了佟绍缨的名。乡邻如何知道名门大户深闺中的事情,何况我跟你们不一样,我的作为保护了史实啊。
张文笙道:你不是佟绍缨,那你是谁?
“佟小姐”道:我叫樱子,是时空保护组织派来的志愿者。我听说过你的,张文笙,你很有名。
张文笙道:我?有名?恐怕是恶名吧。
樱子道:你倒是真有自知之明。这么说吧,我来之前,见到过反穿局的前探员白振康,你把他坑得可真惨啊!他现在被发配去“光轮号”底层“烧锅炉”啦。
张文笙面不改色道:我不认识什么白振康。
樱子笑道:他上次卧底时遇到的你。那时他的掩护身份是一个唱戏的,唱的是白素贞。
诶,这题我会啊。
总算赶上一题我有一点点听得懂的了。张文笙还没出声,我就赶紧给抢答了。我说:哦,我晓得了!你说的是白老板!
十一、
那天我既说出了“白老板”三个字,便觉老天有眼,我总算摸着了干败张某人的关隘。这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他这会儿想要捂我的嘴也来不及了。
哪知日后我才明白,姓张的根本不在意我知不知道他们那点“实情”,他是另有打算。
他的事,我的事,我爸爸的事……我就算多知道一些,或者少知道一点,都与他的打算无干。
就像那天不论我说什么,他都只管揪着我的腰带。他的说辞是,只要我这人没跑丢了,他就能继续在我爸面前当差。
话说在那紫藤花下,大家各自禀明家门,自然情志和谐,还要亲切交谈。
樱子姑娘眨眨眼睛,打量着我说:佟绍缨是吃冰镇甜瓜瓤吃死的,说白了就是急性胃肠炎导致衰竭。那个你,之前是怎么死的?
这题我也会啊!
我说:你不是听我爸叨叨过吗?那年我八岁,马车摔下悬崖。
樱子瞪大了眼睛:我的天啊!你还那么小,他们就教你来做这个事吗?中间有没有换人?你是一直怎么撑下来的?我看你这个少帅当得很有腔调、浑然天成,可我才坚持了一年多,就已经感觉非常疲惫了!毕竟一年多这里连电都没有。
我叉腰昂首而立,道:我这不是让我爸给通了电了吗?
张文笙听闻此语,揪着我腰带的手紧了一紧,我都险些给他扽个趔趄。
我蛮不高兴,道:张副官,你干啥?扶好。
这张副官冷笑道:少帅英明,您还懂得文明进步要先通电。
我原以为,樱子缺电,我说我给通了电,她会欢喜。谁知她听完这话柳眉一皱,反而露出深深不悦之色。
我听她喃喃自语道:所以说要设年龄线,八岁就过来,怎可能足够敬畏历史。万一这里本不该此时有电,你就闯了大祸了!
话我不太懂,但依稀能明白通电又可能不是好事。倘不是好事,那就不能是我做的了。我打定主意,赶紧扭头看向张文笙,拇指一抡指着他:等一下,全城通电的主意不是我的,是张副官的!
樱子姑娘怒视张某,贝齿咬着樱唇,恨恨挤出一句道:果然,你是非法穿越的,到底知不知道我们穿越者穿越时空身负的责任?
我幸灾乐祸,胡乱接道:他不知道,他一直乱来。
樱子顿作痛心疾首态度,愤然指着张文笙道:穿越不是普通郊游,怎能随心妄为?这里对我们志愿者来说,是法外之地,随时可能被人杀死,我们每一个个体随时可能湮灭在时空乱流中。
驱策我们冒险前来的,是使命感!我们来此修复历史的错误,守护史实的完整性,我们志愿者是为整个时间线造福而来,为全人类不提前灭亡而努力!你你你没有暴露身份吧?倘被我知道你在这个时代的人面前暴露了身份破坏了规则——我双手握拳,欣悦鼓舞,欢声接道:不守规矩干坏事,那就该杀头!
这话说完,我就听见,身后方站立的那个穿越者张某,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嗤笑。
张文笙松开我的腰带,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以为此人要趁机掐我的脖子灭口,实际他并没有做。
他只轻快地拍着我的肩头,继而甚至拍了拍我的面庞。
他就这样拍着我对激动到眼中含泪的樱子姑娘说道:你还没弄明白吗,志愿者姐妹?他是原装正货,并不是假的曹士越啊。
第13章 穿越其实是一种术法
十二、
我爸后来又给佟老爷子备了礼,想差我去佟家登门送,我就不肯了。
他问我为啥又不在佟小姐的事上面上心了,是不是这女子看不上我们老曹家,谈崩了?我却没跟他讲实话。
彼时我们父子对面坐着,我爸挺愁地看着我,我则一直在乐。我跟我爸说来日方长,大丈夫何患无妻。
我爸大约觉得我神色不对,开始计较我说的恐怕不是实话。
他同我说:你若真喜欢佟家女儿,她又认真迷恋文笙,其实我可以把文笙送到剿匪前线去。
我那会儿就知道乐呵,一时体会不到他这话里的凛凛杀意。我说:哪里有的事,爸爸,比起佟家妹子,我更喜欢笙哥才是!
才说到这,就听见我爸又被袋烟给呛了。
我如今当然更喜欢张文笙!因为他是何其紧要的一个妙人。
那天去学堂见过了佟绍缨,就在返程途中,他不再隐瞒,已对我和盘托出。
也不是我有特意问他什么,是他怕我跟我爸讲话时漏了口风,放出来佟绍缨是穿越假货的消息,便索性要拉我一把,做个共谋。
为表诚意,这张副官开门见山,拿出个水晶小球,塞进我手。
此前见过这个东西,我知道他就是拿此物施邪法把白老板变没有了的。我大叫道:时空定位器!
张文笙一愣,笑说:难为你还能记得这个东西叫什么。
抓着时空定位器,我有点怕他是不是要把我也变没有了,为了不吃眼前亏,我与他讲话口气上也贴了点讨好的意味。
我与他说:笙哥笙哥,你咋又拿这法器出来,这回是要我替你办什么事?
说这个话的时候,我俩实是在并辔而行,四下里荒茫,再无第三个人。张文笙瞅瞅我,忽然拉住我马的缰绳,特为的,凑到我的耳朵边上来。
他神秘兮兮,小声同我说道:也不想再瞒你了,我今天就索性同你讲讲穿越是怎么回事。
我觉得他这言语态度,似又要摆我一道;可这时我看他面上,又是初见时那种有点愁苦的神情,这样子却也不像是要捉弄我。
我心里警觉,有点觉得手里的小球烫手,须尽快丢掉。但我思前想后,还是没胆量直接在张某人眼前把它扔远了去。
我尽力稳住声,勒住马,不动弹。我问他:那你的“川岳”到底在哪?
他说:穿越不是一个地方,它是一种术法。穿越一开,能连接过去未来。穿越者不受此刻此时的拘束,我能去你出生以前,也能回你死掉以后。
他说:曹士越,你记着,我也曾经往来上下千年,然后才到了你的面前。
第14章 若能活命,不当大帅也行
十三、
张文笙把这个话讲完,就不再说话。后来我都记得,那个时候风停马驻,万物寂静,我们两个是直接僵在开满鲜花的乡间小路上,面面相觑。
我那时心里在想啊,还是赶紧跑吧,这姓张的直接认了自己会术法是非常人了,我怎么跟他斗啊!根本斗不过啊,这还不跑吗?
但我坐骑的缰绳,还在此人手里攥着。我的马乖顺得很,也是怕了老张胯下这匹做种的儿马,我僵着,它比我还僵,四肢硬着,一动不动。
张副官还要问我:曹士越,曹士越!说话啊,你是不是太感动了?
我说:我是不敢动……
张文笙笑道:怕什么?现在我既不会抢你的枪,也不会把你踢下马去的。
我想想也是。他不是一般人,他去过过去未来,当然未卜先知。如此看,他要捏死我容易得很。他没有做,眼下就是不打算做了。他说来说去,可能真只是想坐我爸的位子,他就是想当大帅而已。
想到这里我陡然舒坦了,觉得不如看开算了。这人术法大能,根本就是神仙妖怪,他要当大帅当然就能当大帅,我拦也拦不住。他到时候穿来穿去作法,万一在那过去或未来,许是哪天又看上了别人家的爸爸,光球一闪他就又走啦,从此不当这个大帅,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