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他揽着晏夫人的肩撒娇似得轻哄,“您快去忙。您儿子这段时间清心寡欲,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跟未出阁的小姑娘似的,您怎么还不放心?人家是大师,我都这么大人了,您把他当我乳娘用,小心大师该生气了。”
晏夫人被他逗得,保养极佳的脸都笑出鱼尾纹来:“你这小混蛋会不会说话?不过当初怀你的时候,我还真以为是个小姑娘呢,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讨债鬼。”
晏无咎只是缓缓眨着眼睛笑,然而那样华美凌厉的眉目,若生成个小姑娘,恐怕是连大姑娘都要哄了去的。
晏夫人手帕掩着眼角笑着走了,临出门笑颜却稍稍收敛,想起来晏无咎的隐疾,微微怔然。她总想着是不是当初怀着他的时候念叨多了,犯了忌讳,这才害得他……
旁边的人不知道她的心事,还为晏无咎的话说着笑语。
晏夫人缓过来,她心胸开阔,烦恼从不多留,左右这么多年了,一时也没有法子。不如去娘家看看,有没有什么好大夫。
晏夫人一走,晏无咎笑容便敛了许多,平静地看着焚莲:“大师方才是有话要说?”
焚莲的唇抿成冷硬的线条:“贫僧有些俗物要去处理。不日就要告辞。”
晏无咎不甚在意:“等我娘离开后。就这一两日。”
焚莲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喉结微动,那话不过脑子便出口:“不问归期,你是不是不想再看见我?”
晏无咎回首长眉微挑,笑容矜傲而绚烂:“怎么会?大师不是应了我外公,要看护我三年吗?如今才不过月余,我自然不担心大师有去无回。”
焚莲怔然,他有些不懂晏无咎在想什么,他以为晏无咎很讨厌他。
就像前世,他以为晏无咎会喜欢他,却等来那一刀。
这个人,他一向都看不懂。但,心口却还是微微发热。
明明已经决定了,要远着他的。这次办完事回来,也只悄悄的远远地看着就好。
可现在,还未分离就已经不舍。
晏无咎走回自己的房间,先去了书房,检查了一下密室。
焚莲那样的表现,晏无咎自然确定了,密室里醒来的是夜里那个圣僧。
他若有所思,走到书架上,翻出来东方肖带给他的六扇门探案时候收集的秘闻。
径直翻到西域魔门,其中便记载着一种叫雨霖铃的蛊毒。
晏无咎自然不会觉得,六扇门的人特意接触他这个无名小卒,是当真觉得投缘。
那个叫东方肖的人,第一次主动来拜访晏无咎的时候,提到了一种蛊毒,与焚莲彼时前夜里的反应一模一样。
月下的时候,受伤的体表会长出半透明的枝蔓。
晏无咎回得滴水不漏,第二日那个东方肖就送来了这些资料,其中毫不避讳就有这种叫雨霖铃的蛊毒。
所以说,焚莲的仇家是六扇门的人?还是这个西域魔门的人?
六扇门在追查宋筱的失踪,和焚莲有什么关系?
晏无咎昨日早上,亲自见了那个张公子张俊一面,已经确定了冉小姐的案子里,至少这个采花贼是自编自导,根本不存在的。
那么,六扇门追查采花贼的案子来清苑县就不成立,他们目的是宋筱。宋筱和采花贼无关。
宋筱最后是来见他的,在见他和失踪之前,见了冉小姐和丫鬟红叶……
然后呢?和焚莲有什么关系?
晏无咎微微眯了眯眼,宋筱和焚莲是见过的,在焚莲第一日来晏家的时候,他托宋筱拦了拦焚莲,让她找焚莲算命。
听说,宋筱被和尚算出的结果气得心口疼,犯了心病旧疾,被送回了家。
他虽然不待见这个和尚,一口一个妖僧的叫,却也知道,当初汜水河畔,这个妖僧之所以险些对他动手,是他自己艹西门庆人设太成功,那清倌又是个妙人,喊了那么一嗓子。导致那和尚一直觉得他是个欺男霸女的纨绔恶霸,这才看他不顺眼,出手教训。
从这一点上说,这妖僧也算个亦正亦邪有底线的人了。
晏无咎嗤笑一声,眼睫轻慢垂敛。
他们神仙打架,总归与他无关。所以,此前晏无咎才睁只眼闭只眼,并不往心里去。
不过,假如那个册子所言是真,六扇门就是他晏无咎的敌人。
敌人要对付的人,自然就是晏无咎可用的人。
这才是,晏无咎方才忽然对焚莲态度缓和的真正原因。
他看向纸页上所说的,雨霖铃蛊毒的脾性,这是少见的植蛊。
用晏无咎的话理解,就相当于是一种特殊培植出微生物菌落。
这种植蛊怕日光,日光之下会入眠。月光下,则会进入活跃状态。在人体之中,植蛊的活跃会促进某些情绪激烈反应。
植蛊刚种下的一个时辰是幼生期,这种时候可以借由新鲜血肉伤口而繁衍传播。怪不得当初傻了的焚莲也极力不让他靠近。是怕传染给他这个。
过了幼生期后,植蛊就不会传播了。这种时候,要取出来也极为困难。
资料里没有给出如何取出蛊毒,却说了另一个有意思的东西。
单纯的植蛊在人体内,只会影响人的情绪不定,越是功力高深的人影响越大,极其容易导致对方走火入魔,实力大跌。但若是普通人中了,便影响甚弱,具体表现只是喜怒无常,脾气暴戾。
植蛊的正确用法,是嫁接。
只要与中了植蛊的人通过某种仪式契约,每次交合,便可以源源不断借用他们的功力。因此西域魔门中人即便是不会武功的弱者,也可以借此成为内力深厚的高手。
用法有两种,若是契约得当,双方心意相通,轻易便可共生共享。
若是中植蛊一方不屈从,获取功力所需的步骤就越多,对于中植蛊的人而言,也会造成极大损害。属于竭泽而渔。
晏无咎挑眉失笑,这种蛊毒下给清心寡欲的出家人,还真是阴损又缺德。
即便什么也不做,对方也会走火入魔,心境不宁实力大跌。
若是交合,对方不从就要沦为鼎炉,早早被榨干功力。对方从了,是为他人做嫁衣裳,破戒之后,耽于欲念,境界实力也会倒退。属于慢性自杀。
晏无咎想到焚莲,露出一点同情惋惜来。
当然,在他那张轻佻傲慢的脸上,就只能看出来心灰意懒似得的嘲弄无趣。
想起夜里那个傻乎乎的圣僧,晏无咎的神情难以察觉地露出些许柔和。
“啧,你是去解毒呢,找罪魁祸首算账呢?可别是被小姐姐们抓去当鼎炉,我可是要生气的。”
说完,他却一怔,那秃驴做不做鼎炉与他有什么关系?
可是,想起夜里那双专注宁静的双眸,他说什么都会毫不犹豫地听信,那样合心合意,若是成了别人的……眉宇便有些隐隐的烦躁不耐。
尤其是,这妖僧对着他眼睛长在天上,却在旁人面前屈从,就像他晏无咎屈从了似得难以忍受。
他敲敲这纸页,眉宇微敛,轻佻矜傲:“在我面前这么狂妄,说什么不能改命便要亲手杀我,你若是自己沦落至此,我就……”
就什么呢?
晏无咎可不喜欢打打杀杀的,他眉目轻佻流转:“我就摆个摊子,替你画春宫图,写艳情话本,还要叫说书的讲个三百场。让你丢脸丢到青史留名。”
他合了资料走出去。
当天下午,季家果然派了车马来接晏夫人。晏无咎表兄带着手底下最好的镖局,亲自来护送的。一同运走的,还有季家这一季度用来上供的御用之物。
第二日早,焚莲果然不辞而别。
六扇门的人本想亲自与焚莲面谈,等解决完冉家和红叶的事情,焚莲已经杳无踪迹。
不多时,却听到封门义庄那里出现了疑似焚莲的人。
六扇门顿时决定,连夜离开清苑县。
与此同时,冉小姐的事情到底不光彩,冉家决定停灵,将棺材运往乡下低调安葬。
冉珩当初之所以不同意外人验尸,其中一则是他已经请了家中可靠的婆子验过了。知道冉小姐已非完璧,这才是他一开始那么迁怒晏无咎的原因之所在。
还有一则,时人对未出阁而殇的少女,极为苛刻,尤其是卷入这样的事件而横死的,是不允许葬入祖坟,享受香火供奉的。
这也是冉珩为什么在灵堂发誓,要为妹妹冥婚的原因。
只有冥婚,才可以想法子为她过继一个假子,叫她名下不至于断绝香火。
后来,知晓是张俊所为后。张俊在冉珩眼里,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果然,张俊前脚被判了流徙,后脚还没走多远就落水着凉病死了。死后尸体被草草扔到乱葬岗,等张母知晓寻去的时候,就只剩下被野狗咬烂的破衣服。
不久,冉家低调的办了一场冥婚。
巧合的是,经办的地方正是丧葬盛行的封门。
最后一道程序,亲眷与其话别。
冉珩握着妹妹的手,眼眶又有泪出来,直至盖棺合葬入殓的时候,尸体不小心颠簸了一下,一只黑猫从灵堂里闪电一样跑出去,叫众人一阵惊吓。